片刻,卿酒酒也借故離開。門前的寒鴉已消弭蹤跡,這不祥的鳥逐腐肉而生,想必是聞到了那些因屠殺而起的血腥。
公儀家有一處高台,叫浮雲台,沿三千石階拾級而上,台上以白玉築起一座浮雲亭,自亭上極目遠望,可俯瞰方圓十裏之地。
萬籟俱寂,鵝毛大雪簌簌而下,卿酒酒立在浮雲亭中,黑發素衣,似一張雪白宣紙題下詩意一筆。
這樣高的地方,竟還能聽到廝殺之聲,她垂眼看台下親手籌謀的一切,漆黑眸子裏無悲無喜。畫未在一旁輕聲道:“公儀家到這個地步,氣數已差不多了,小姐何必如此耗費心力,一定要將凶獸千河喚出來,與斐少爺弄得這樣僵,著實沒有必要……”
她伸出手來,雪花穿過手指飄零而下:“你可聽說過一句話,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要徹底摧毀公儀家,非此不可。”
她這樣說,其實我能理解,據說公儀家家主一生隻能召喚千河一次,即便成功。也隻能讓它在人世待半個時辰。若是公儀家氣數還好,即便她召出千河,也拿他們無可奈何。要的就是他們氣數將盡未盡,利用千河來給出這致命的一擊。
畫未急道:“可真做到這一步,斐少爺他不會原諒小姐你的。”
說完自知失言,卻還是忍不住道,“從前小姐除了複仇,眼中再無其他,可如今,小姐不是也將斐少爺……看得很重嗎?”自知失言還要繼續失言,勇氣著實可嘉。
卿酒酒停在半空的手頓了頓,緩緩收回來:“你們是不是覺得,我這個弟弟很沒用?”垂下的衣袖被風吹得鼓起,似鋪展的一對蝶翼,“這虛浮人世,人人都在爭,爭虛名,爭虛利。贏的人那麼少,輸的人那麼多,知道為什麼嗎?”
她斂好衣袖,緩緩道:“因為大多數人習慣輕敵。”
半響,她抬頭凝望被雪花點綴得旖旎的天空:“他不阻止我,不是他阻止不了,隻是我要做的事;他也要做。我是為複仇,他是要金蟬脫殼,令家族脫離陳王掌控重獲新生。這些年公儀家能移的財富都被他不動聲色移完了,那些必不可少的異士能人,也被他一步一步隱在了諸國的大市中。如今的公儀家不過是個空架子。我不是不曉得,隻是……”
她頓了頓,“我可以裝作不曉得。”
畫未緊緊握住衣角,一臉震驚。
她仍是背對著她,手指輕扣在白玉桅杆上,淡淡道:“我一向覺得,沒有什麼基於血緣的背叛可以原諒,也沒有什麼基於情愛的背叛值得計較,你覺得,阿斐他是哪一種?”
畫未喃喃:“斐少爺對小姐的那些好,看著不像是假的。”
良久,她輕聲道:“我們靠得最近的時候,是在母親的肚子裏,彼此依偎,我不知道我是誰,他不知道他是誰。別人的出生,是為了相聚,我們的出生,是為了分離。”
浮雲亭下廝殺不息,她微微仰頭看著亭外飛雪:“這一切,早就已經注定。”
遠山沉沉,太灝河似一條白色巨蟒,橫亙在飄雪的?中。
最後的時刻終於來臨。
我才看清。今日卿酒酒所穿的一身白裳竟格外隆重。一風在頭頂打著旋兒,發出野獸般的怒吼。她兀自閉眼,雙手在胸前結出一個複雜印伽,唇角微動,古老的咒語極悠揚散落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