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獲稻,為此春酒。放眼一望,雁回山下稻田茫茫,看來慕言將衛國治的不錯。
著實要感激君師父交給我一手做人皮麵具的好手藝,自陳至衛,一路回到山,二十日走走停停,除了偶爾身體感到不適,一路都很順利。
二十日前,我在曲葉河畔醒來,大約是自茶山崖壁墜入崖下的江流,順著漂流至曲葉河。那時和慕言訣別,我以為鮫珠頃刻便要碎裂,可醒來時莫迷蒙裏看到胸中那顆珠子的影像,冰魄般的明珠,有一半完全碎裂,另一個布滿裂紋。
我想,這就是我還活著的原因,可見上天也有好生之德,隻是好生得不夠好,那些裂紋每目加深一點,每加深一點就帶走我一分性命。
照這個速度,最多還能撐個三四月吧。我想過是不是要回去找慕言,這世界有他令我放心不下,覺得哪怕再看一眼也好。
可想到終歸逃不過命歸虛無,給了他希望卻又讓他絕望,這太殘忍,而且,不:再見到他,我一定接受不了還有三個月自己就不在人世了,想來想去,決下的這三個月回到最初見他的地方,有他的那些回憶便足夠陪伴我愉悅度過最後這段時光。
回雁回山的途中,處處聽人議論,說老陳王薨,世子譽即位,即位之日封後,可陳王後的寶座上卻沒有什麼端莊夫人,僅放置著一尊玉製的靈位。
我想到在那個開滿千花葵的院子裏,他曾哭笑不得地對我道:“姑娘說的是冥婚?可我們慕家不能無後,多謝你一番美意了。”
慕言,我雖然會不甘,臨死前提出那樣的要求,即使死後也想獨占你,可……可都是一時任性隨便說說的,並沒有要你真的做到這樣。
一時不忍,潸然淚下。
雁回山仍是從前模樣,算起來我離開的時光著實不長,但兩年來真是發生了太多事。清言宗在高木修竹環繞之下露出宗門一角,那已是我不能回去的地方。
後山的山洞保存得很完好,連同那幅刻在石床上的畫也沒有半分模糊跡象。
我在山洞裏暫居下來。
這裏的風景已看過十六年,春風吹過,夏日照來,秋雲掩映,冬雪紛飛,雖是熟悉得不得了的景致,心中還是覺得有些留戀,想要時時都能看到,但一日日體力不濟,總是提醒我時日無多。
深秋夜涼,偶有夜風自洞口刮進來,不太適合睡石床,幸而發現洞壁有一處掩在青藤後的穴窟,可供擋風禦寒。
我是真的做好準備此生就這樣結束了,想著若是能灰飛在此處也算是有始有終。可第七日的夜裏,剛即位為王的慕言竟找來這個地方,這真是始料未及的一件事。
整好是月沉時分,我躺在青藤後的穴窟裏,聽著洞口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微微火光照來,他懷中抱著一張七弦琴,隨意將火把插入一處洞壁,垂眸打量洞中許久,旋身在石案上放下隨身的瑤琴。
火把將洞穴照得通明,他穿著初見時的玄青衣衫,仍是那麼身姿翩翩,就像回到三年前那個星光璀璨的仲夏夜,可終歸是眉眼中添了愁緒,唇邊笑意不在,隻顯蒼白病容。
我心中一痛。他停在一處空地之上,微微皺眉垂頭打量,那正是當初我用棍子作畫的地方,如今什麼都沒有了。
良久,他像想起什麼,幾步到石床前。我看著他微微俯身,修長手指一寸一寸撫上那幅刻在石床上的畫作,許久,緩聲道:“畫得很好,看得出是有長進了,我還記得當初你畫在地上送給我的那幅,也沒有那麼糟糕。其實我看出你是想畫什麼給我了,隻是想要逗逗你罷了。”
如果是尋常時候,我一定瞪著他喊出來:“你太過分了。”
可如今隻有緊緊抿住唇,克製自己不能發出一點聲音。這個人真的很過分,老是喜歡捉弄人,偏偏我每次都會當真,若是還有將來我一定要數倍地還回去,可轉念想想,哪還有什麼將來,隻有便宜他了。
不過,如今我還活在世上,卻要躲著他裝作人世間已再沒有君拂這個人,這也算是對他的捉弄Ⅱ巴?不知他曉得了會怎樣生氣。但願他永遠也不要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