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照塵覺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
那個唯一將自己當做“人”而非“神”看的小鮫人。
那個理解自己同情自己,甚至妄想救自己的小鮫人。
就這樣一點點消散在了自己的眼前。
身為天帝,鬱照塵執掌天下生殺繁衍,他冷眼旁觀無數生命誕生又消亡。他在廟宇裏接受跪拜、祈禱,卻從不改變人悲懦的命運。
甚至於不為所動。
可是這一刻,在看到鮫人眼中那團明亮的火焰熄滅的那一刻,鬱照塵卻害怕了。
“我……”鬱照塵想說,他方才並不是假裝,可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此時他說的每個字,都像是在狡辯。
猶豫間,江潭落的手已經緩緩伸向傷處,然後咬著牙將一根根潔白玉如仙骨剖了出來。
毋水之下,異魔沸騰。
沒有人注意到,就在同一時間,藏在毋水最深處的一個白玉冰棺,忽然發出了瑩瑩光亮。
纏繞著它的九條碗口粗的長鏈,發出了嘩嘩的聲響。聽聞這樣的異動,就連躁動不安的異魔都在刹那間安靜了下來。
長鏈的震顫愈發明顯,不過多時竟然生出了一條條裂隙。
而就在那玉棺內,已沉睡數千年的人則緩緩地蹙起了眉。
毋水上,江潭落再次拿起了匕首,尾鰭旁最美的那片鮫鱗,終是被他削了下來。
少年就像不知痛一般。
“抽出仙骨,一片片拔出鮫鱗?我做得對嗎,聖尊大人?”此時的鮫人已經虛弱得不能再虛弱,他臉上半點血色也沒有,手也已顫抖得拿不住匕首。
疼痛帶走了江潭落的理智,他對毋水封印的控製,總算弱了那麼一刹那。
就在話音落下的那瞬間,鬱照塵終於咬牙踏入了封印之中,一步步走上毋水台。
——這是他第二次來到這裏。
天帝的闖入,讓毋水下的異魔重新躁動起來。
它們如聞到血的鯊魚,拚命地朝鬱照塵而去。
鬱照塵有殺死異魔的能力,可始終都沒有提起劍,他隻是注視著江潭落,一步步地向少年走去。
“你不可能離開我……”
在異魔興奮地嘶吼中,千年前的畫麵竟與此時重疊在了一起。
那個時候,鬱照塵被他的父親推下毋水,異魔同樣叫囂著想要將他吞噬。彼時鬱照塵並沒有與異魔相抗衡的能力,就在他以為自己將要死去的那一刻,忽然有人出現在了自己身邊,然後輕輕地拉住了他的手……
鬱照塵登上了毋水台,恍惚間眼前鮫人的身影,竟然與當年的人重疊在了一起。
他下意識伸出手,想要拉住對方:
“阿瑕,你——”
阿瑕?
“聖尊,您終於不再裝下去了嗎?”江潭落慘然一笑。
少年的話音落下,鬱照塵終於反應過來自己方才不自覺說出了什麼。
這個時候他的指尖已經碰到了江潭落的手背,隻需要再向前半步,就半步,他便可以拉住眼前的人。
然而江潭落卻沒有再給他這個機會。
他再重複一遍那句:“恭喜聖尊……得償所願。”便猛地向後一退,朝著毋水台下的虛無踏去。
“要是我不曾遇到你該多好啊……”
你這個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