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也不停歇地向前奔跑著,那種肺部幾乎要爆炸的感覺已經逐漸離她遠去了,她不知道是因為自己的身體已經適應了這種速度還是根本就已經麻木了,她隻知道不斷地加速,一直跑,一直跑。
快一點,她怎麼樣已經無所謂了,隻要能夠再快一點!
急速前進的女孩腳尖再次向下一點,皎白月光鋪撒的道路上飛快地閃過一道白影,恍然之間像是有一隻白鶴在月光下滑翔而過。
終於,千鶴的眼前出現了伽藍寺的身影,坐落在山腳下的莊嚴肅穆的寺廟如同一隻威嚴的護山神獸趴伏休憩般在月光下靜靜地佇立著,像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的樣子,直到這個時候,千鶴才緩緩地呼出一口氣,朝著寺廟的方向邁出一步。
然而下一刻,千鶴瞳孔一縮,垂在身側的手倏地捏緊,腳尖一點就迅速地躍上了寺廟的牆頭——她聞到了,從寺廟內飄出來的,濃重的血腥味!
躍上牆頭的下一秒映入眼簾的畫麵讓千鶴腳下一個踉蹌,差一點跌下牆頭,今天早晨才被師兄們打掃幹淨,連一片落葉都沒有的寺廟的前院此刻幾乎已經全部被鮮血染紅,入目之處能夠看到幾個穿著僧衣的身體和不知道是誰的被扯斷的胳膊四肢,根本分不清到底是哪一位師兄,又流了多少血才能將這座他們每天輪流打掃精心嗬護的前院徹底染成這樣鮮紅的顏色。
一名仰麵朝上倒在血泊中的僧衣青年睜大眼睛看著上方,放大的瞳孔中倒映出今夜厚厚的雲層下方不時會顯露出身形的月亮。
與那雙眼睛對上視線的一瞬間,千鶴鬆開了被自己咬得鮮血淋漓的下唇,從牆頭上一躍而下,落入了前院,木屐踩在被染紅的庭院之中,濃鬱到幾乎讓人窒息的血腥味直直竄入鼻端,但是千鶴此刻已經完全感覺不到那股濃烈的嘔吐感了,她啞著嗓子大喊:“二師兄?三師兄?四師兄?五師兄?還有誰,有誰還活著嗎——”
就在千鶴幾乎要感覺到絕望的時候,她的耳邊傳來了一個微弱的聲音,恍如蚊呐,但是聽在她的耳中卻仿佛驚雷一般震響,她立刻循聲看過去,在一邊的一顆青鬆下找到了周身滿是鮮血的八師兄。
八師兄倒在青鬆下,躺在一片血泊裏,黑色的僧衣看不出他到底流了多少血,但是向來愛潔的他此刻已經連從血泊中移開,好讓自己維持一貫體麵的力氣都沒有了,正在原地艱難地喘息著。
千鶴連忙跑上前去,想把他扶起來,但卻在伸出手的時候猛地停住了動作,僵在半空中的手停了一會兒之後很快就微微地顫抖起來。
倒在血泊中的人在感覺到臉上的點點涼意之後艱難地勾起嘴角:“千鶴,太郎、太刀的,繼承人,可不、能隨、便,掉、眼淚啊。”
千鶴看著八師兄空空如也的右臂處,狠狠閉了閉眼,重重地點了點頭,抬手把臉上的淚水胡亂擦掉,伸出手小心地把失去了右臂,不知道還有其他什麼地方受傷才能流出這麼多血液的八師兄扶了起來。
終於呼吸順暢了一些的八師兄看著幾乎可以說是自己從小看著長大,像是妹妹一樣的小女巫久違地哭得像隻花貓一樣,還逞強地折磨自己幾乎要被咬爛的下唇強迫自己不要繼續哭,不由地又是愛憐又是心疼,但他知道,今後的路她就要自己一個人走了,所以他不能阻止她變得堅強起來的意願,更何況,他已經失去了往日為她擦眼淚的那隻手了。
“千鶴,住持和大、師兄還、活著,鬼、還沒有離、開,你快……去,內、院……”他艱難地一邊喘息著,一邊對身邊的小女巫說道。
“可是你……”千鶴看著僧衣已經全部被濡濕,變成了深黑色的八師兄,還想要說什麼,卻怎麼也吐不出下文了。
其實她比誰都清楚,這個時候最應該做的事情是什麼,她隻是,她怎麼能在明知道八師兄還活著的時候什麼都不做就這麼拋下他,讓他眼睜睜地看著活下去的希望從眼前溜走……
“別磨蹭了!你這樣還算是太郎太刀的繼承人嗎!”八師兄突然像是身上根本就沒有足以致命的傷勢一般,從胸腔、喉嚨的深處發出了斥責聲,就像是很久以前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說出刻薄的話語一樣,“你這優柔寡斷的樣子讓莫名其妙就被你奪走了繼承人位置的師兄弟們怎麼服氣!”
千鶴的視線再次變得一片模糊起來,但是這一次,哪怕咬爛下唇,她也沒有讓眼淚掉下來,她直接站起來,對八師兄重重地鞠了一躬,轉過身拔起腿就朝著內院的方向跑了過去。
在一片逐漸開始變得不清晰的視野內,看著小女巫邁開步子奔跑著遠去的背影,他有些舍不得眨眼,生怕一眨眼就會少一點看見她的時間,他想說的其實根本就不是去內院,他想告訴她,鬼還沒有離開,讓她快點跑,能跑多遠就跑多遠,跑到沒有鬼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