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蘇陌葉讓鳳九幫的忙,其實做起來也容易。阿蘭若一生中,曾遇及好幾樁決定她終局的大事。當年阿蘭若在這幾樁大事上頭取的什麼抉擇,她如今也取個什麼抉擇即可。蘇陌葉體貼鳳九是個不能被拘束的性子,幾樁大事外的些許小事,由著她主張,想如何便如何。
鳳九瞧出來,比翼鳥一族的上君和君後,換言之她一雙便宜爹娘,雖對她這個親生的女兒不如何,對蘇陌葉卻稱得上敬重。有了蘇陌葉這個知根知底的靠山,鳳九越發覺得日子悠然,欣然,飄飄然。
不如意之事唯有一件——侍從們日日都要將青殿抬到她院中,央她同青殿說幾句體己話,溫柔地寬撫寬撫它。這個事情令鳳九略感頭疼,全蛇宴吃了近半月,手挨上青殿的頭,她仍覺哆嗦得厲害。
如何才能光明正大地避開青殿而又不致人懷疑……鳳九為此事,甚為憂慮,原本飄飄然的日子,也飄得不甚踏實。便在這無人可訴的憂慮之中,迎來了阿蘭若她親娘的壽辰。
阿蘭若她親娘傾畫夫人的壽辰,一向做得與別不同。因據說傾畫夫人是位好風雅的才女,尋常歌舞筵席入不得她的法眼。她爹為了討她娘的歡心,每年她過生辰,皆鉚勁兒折騰。今年新得的消息,她爹打了一艘大船,欲領著她娘沿著思行河南下,前去南邊的行宮觀塵宮賞茶花。
阿蘭若作為女兒,雖是個受排擠不得寵的女兒,隨扈伺候的名冊中,上君朱筆欽點,亦有她的名字在列。
鳳九打點一二行裝,思及隨扈南遊,青殿作為三丈長碗口粗巍巍一壯蛇哉,自然不能跟上出巡的遊船,數日憂慮竟迎刃化解,心中怎一個爽快了得。待臨行前兩日,侍從再將青殿抬進她院中時,她心中舒快,自然不吝展現對青殿的依戀和不舍,眼角還攢出兩顆淚珠子,令侍從們更加深信,他們的殿下依然是從前那個殿下,近日對青殿不那麼熱絡,不過是他們的錯覺。
哪知鳳九這場戲做得太過逼真,正遇著八百年不進她院子一趟的上君偶然駕幸。上君這幾日心情好,偶爾思及阿蘭若這個女兒,覺平日太過疏忽,有些愧疚,因此到院中探一探她。入院卻恍眼見此情景,上君蹙眉沉思了片刻,又慈藹地看了鳳九片刻。
第三日出巡,鳳九瞧著巍巍的龍舟後頭,不遠處跟了一條小畫舫。伺候青殿的幾個小侍從撩開畫舫簾子衝她笑,青殿亦從簾子後頭冒出一個頭,親熱地向她吐著長芯。鳳九立在岸旁,茫然中,被河風吹得晃了一晃。
茶茶抱著一遝錦被眼看要上那畫舫,鳳九找回半個聲兒在後頭問她:“你做什麼去?”茶茶回眸一笑喜氣洋洋地道:“殿下不記得了嗎?青殿膽小,一旦離開王宮,入夜定需殿下相陪,河上風大,茶茶怕屆時涼了殿下,特地再送床錦被到船上去。”鳳九腳一軟,眼看要栽倒,幸得蘇陌葉伸手一扶。鳳九握住蘇陌葉的手,淒聲道:“陌少,你幫我個忙,晚上將我敲暈再送到畫舫上去,我代我全家感謝你。”
是夜,江風獵獵,船中辟一廳殿,殿中明珠輝映,暄妍如明日白晝。幾十條人影鋪開一個席麵,上座坐的阿蘭若一雙爹娘,底下按位次列了三位公主並數位近臣,近臣的最首位坐的是有過一麵之緣的沉曄,蘇陌葉位在其後。
首次見橘諾嫦棣二位公主,鳳九打眼一瞧,見一雙姊妹皆是雪膚花貌,顧盼處全是風流,動靜處皆有神采,美人也。雖然原世的印象不多,估摸這等容貌拿到九重天闋上,能出其右的也少。鳳九慨然一歎,傾畫夫人委實會生。
廳殿正中數位舞姬獻曲獻舞,鳳九心不在焉,耳中塵音進進出出,也不知她們在哼個什麼。
歌姬正唱道“縹緲水雲間,遙遙一夢遠”,鳳九端著個小酒杯一杯一杯複一杯,將自己灌醉了,屆時蘇陌葉一個手刀敲昏她時才好免些疼痛,漸漸眼中就有些迷糊,瞧著獻舞的美人如霧中看瓊花,隻囫圇出個模糊麵目。
恍然右側旁,明珠的熒光此時卻暗了一暗。鳳九遲緩地轉頭望,殿中光色繚繞,驀然出現一位紫衣青年在她身旁矮身落座。青年自帶一身冷意,與滿殿聲色相絕,銀色的長發極為顯眼,護額上墨藍的寶石,恐值不少銀錢。冷淡的眉眼看過來時,竟是有些熟悉的親切。
這樣一副冷臉也能被自己看作親切,鳳九慢半拍地琢磨,今夜小酒喝得到位。
正思忖著此是何人,怎麼偏偏就坐到了自己身旁,值舞停歌休之際,高座中的上君卻含笑朝著他們這一處,朗聲道:“息澤可來了,本君瞧阿蘭若一杯一杯苦飲悶酒,料想因你久候未至之故。今次雖是因橘諾的病才下山,不過你與阿蘭若久未見麵,夫妻二人也該好好敘一敘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