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鳳九就嫌天上的宮娥太一板一眼,這個小仙娥性子卻喜辣,倒是頗得她意,遂開口稱是,又笑著問她天庭有什麼近況。
小仙娥歎口氣:“奴婢傷好了曾留在三殿下的元極宮當了一陣差,後來司命星君處缺人手,奴婢就又去司命星君府上當了一陣差,再後來因殿下與帝君的成親禮有些忙碌,重霖大人就又將奴婢要了回來。奴婢在這三個地方當差,照理說消息該最靈通,但眼見的近況卻隻有一則,司命星君常念叨殿下,連宋君常提起殿下,帝君他……”
話到此處故意賣了個關子,卻見鳳九無意續問,小仙娥垂頭有些氣餒道:“奴婢在重霖大人跟前服侍,其實不常見帝君,但聽聞帝君這兩百年來並不大待在太晨宮,大多時候都在碧海蒼靈,重霖大人說,那裏才是帝君家裏,有帝君懷念的時光。”
鳳九腳底下一頓,但並未停得太久,小仙娥話落時,她已移步上了琉璃閣金石做的階梯。
樓下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時,鳳九瞧著窗外飄搖的曼陀羅花,卻覺內心平靜。她手中一隻茶碗,茶湯泛著碧色,令人偶起詩興,若是個擅詩詞文章的,此時定可詠出佳句。但關乎茶事的詩詞,鳳九唯記得一句,還是無意從蘇陌葉處聽來,叫作春眠新覺書無味,閑倚欄杆吃苦茶。
鳳九抿了口茶湯,手中這盞茶倒是不苦。
故人重逢,多年後再見,戲文中都是如何演?大多該來一句“經年不見,君別來無恙否”罷。
紫袍映入眼角,鼻尖傳來一陣藥香,鳳九微微抬頭,兩百年不見,果然如姑姑信中所言,東華他清減了許多,臉色有些病態的蒼白,但精神瞧著還好。
他有些微恙,別來無恙這話此時就不大合宜了。鳳九伸手多拿了個茶杯,問他道:“喝茶嗎?”
東華走到她身邊矮身坐下,一時卻沒有什麼動靜,眼中隻倒映出她的影子,目光專注。他在看著她。
鳳九將倒好的茶推給他,斟酌良久,輕聲道:“你其實不用這麼大費周章地尋我,我不過出門曆練曆練,早晚有一日,你我會在仙界再見,塵封瑤池……著實沒有必要。”
他眼神平靜,如她一般輕聲道:“若非如此,你會出現嗎?”他輕歎,“小白,我不過是想再見你一麵。”
她啞然,凡界的日子逍遙,再回仙界雖不至煩惱重重,但總覺不若凡界輕鬆自在,近些年她的確從未想過要主動回來。她撥弄著杯蓋道:“這些年我在凡界,學到了凡人的一句話,叫作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倒是句好話。”她認真道,“其實見與不見又有什麼要緊,都這麼多年了。”又緩緩道,“你同她這些年也還好罷?”
他皺眉道:“誰?”
她就笑了笑,沒說話,又拿起杯子喝了口茶,將杯子擱到桌上方道:“姑姑給我的信裏倒是提過你在找我,不過沒提你同她如何了,雖然我從不喜歡她,但既然你選了她,我也沒什麼可說,最艱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如今我過得還不錯,也希望你過得好。”
他看著她客套疏離的模樣,眼中流露出疲憊和悲色:“那時候我沒有及時趕回來,都是我不對。”
她有些驚訝地偏頭看他。
他道:“我讓姬蘅回了她族中,對她仁義已盡。”
她更加驚訝,想了想問他:“是不是因為我離開了,才讓你覺得同她相比我又重要起來?我並非負氣離開,你不用……”
他搖頭:“從來沒有人比你更重要。”
她懵懂抬頭:“什麼?”
他握住她的手,良久後鬆開,她攤開手掌,掌中是一隻琉璃戒,戒麵盛開著一朵鳳羽花,似欲飛的一對鳳翎。
他的右手像是要撫摸她的麵頰,卻停在她耳畔,隻是為她理了理鬢發,他看著她重複:“從來沒有人比你更重要,小白。”
她有些發怔,低頭看手中朱紅的琉璃戒,半晌方道:“那時候,我真是等了很久。”
她輕聲道:“你沒趕上成親宴,我擔心你出了事,急得不行。後來爺爺說你同……”她頓了頓,像是不願提起那個名字,轉而道,“並非旁人說什麼我信什麼,我一直在等你回來同我解釋,隻要是你說的我都信。如果那時候你能趕來同我說這句話,說從來沒有人比我更重要,可能我就信了。但如今……”
他閉眼道:“小白……”
她卻搖頭笑了笑,打斷他的話:“那時候在青丘等著你,我有時候會想,你同我說過那麼多話,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但後來我才知道,想那些又有什麼意思,畢竟,連我腦中的那些記憶,都是被修改過的。”
她抬頭望向他:“帝君,我們就這樣罷。這兩百年我們各自也過得很好,你說是不是?”
他看著她,聲音沙啞:“我過得並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