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蓉向外走了兩步,回過頭來,隻見郭靖眼光中露出懷疑神色,料想是自己臉上的殺氣
被他瞧了出來,心想:“我殺傻姑不打緊,靖哥哥好了之後,定要跟我吵鬧一場。”又想:
“跟我吵鬧倒也罷了,說不定他終身不提這回事,心中卻老是記恨,那可無味得很了。罷罷
罷,咱們冒上這個大險就是。”當下關上櫥門,在室中四下細細察看。那小室屋頂西角開著
個一尺見方的天窗,日光透過天窗的蛤殼片,白天勉強可見到室中情狀,天窗旁通風的氣孔
卻已被塵土閉塞。她拿匕首穿通了氣孔。隻覺室中穢氣兀自甚重,卻也無法可想,回思適才
憂急欲死的情景,此刻在這塵土充塞的小室之中,卻似置身天堂。郭靖倚在壁上,微笑道:
“在這裏養傷真是再好也沒有。隻是陪著兩個死人,你不害怕嗎?”黃蓉心中卻是害怕,但
強作毫不在乎,笑道:“一個是我師哥,他決不能害我;另一個是飯桶將官,活的我尚不
怕,死鬼更加嚇唬不了人。”當下將兩具駭骨搬到小室北邊角落,在地下鋪上原來墊西瓜的
稻草,再將十幾個西瓜團團圍在身周,伸手可及,問道:“這樣好不好?”郭靖道:“好,
咱們就來練吧。”黃蓉扶著他坐在稻草之上,自己盤膝坐在他的左側,一抬頭,隻見麵前壁
上有個錢眼般的小孔,俯眼上去一張,不禁大喜,原來牆壁裏嵌著一麵小鏡,外麵堂上的事
物盡都映入鏡中,看來當年建造這秘室的人心思甚是周密,躲在室中避敵之時,仍可在鏡中
察看外麵動靜。隻是時日久了,鏡上積滿了灰塵。她摸出手帕裹上食指,探指入孔,將小鏡
拂拭幹淨。
隻見傻姑坐在地下拋石子,嘴巴一張一合,不知在說些甚麼。黃蓉湊耳到小孔之上,聽
得清清楚楚,原來她是在唱哄孝睡覺的兒歌:“搖搖搖,搖到外婆橋,外婆叫我好寶
寶……”黃蓉初覺好笑,但聽了一陣,隻覺她歌聲中情致纏綿,愛憐橫溢,不覺癡了:“這
是她媽媽當日唱給她聽的麼?……我媽媽若不早死,也會這樣唱著哄我。”想到此處,眼眶
竟自濕了。郭靖見到她臉上酸楚的神色,說道:“你在想甚麼?我的傷不打緊,你別難
過。”黃蓉伸手擦了擦眼睛,道:“快教我練功治傷的法兒。”於是郭靖將《九陰真經》中
的“療傷篇”緩緩背了一遍。武術中有言道:“未學打人,先學挨打。”初練粗淺功夫,卻
須由師父傳授怎生挨打而不受重傷,到了武功精深之時,就得研習護身保命、解穴救傷、接
骨療毒諸般法門。須知強中更有強中手,任你武功蓋世,也難保沒失手的日子。這《九陰真
經》中的“療傷篇”,講的是若為高手以氣功擊傷,如何以氣功調理真元,治療內傷。至於
折骨、金創等外傷的治療,研習真經之人自也不用再學。
黃蓉隻聽了一遍,便已記住,經文中有數處不甚了了,兩人共同推究參詳,一個對全真
派內功素有根柢,一個聰敏過人,稍加研討,也即通曉。當下黃蓉伸出右掌,與郭靖左掌相
抵,各自運氣用功,依法練了起來。
練了兩個時辰後,休息片刻。黃蓉左手持刀,剖一個西瓜與郭靖分食,兩人手掌卻不分
開。練到未牌時分,郭靖漸覺壓在胸口的悶塞微有鬆動,從黃蓉掌心中傳過來的熱氣緩緩散
入自己周身百骸,腰間疼痛竟也稍減,心想這真經上所載的法門確是靈異無比,當下不敢絲
毫怠懈,繼續用功。到第三次休息時,天窗中射進來的日光已漸黯淡,時近黃昏,不但郭靖
胸口舒暢得多,連黃蓉也大感神清氣爽。兩人閑談了幾句,正待起始練功,忽聽得一陣急促
奔跑之聲,來到店前,戛然而止,接著幾個人走入店堂。一個粗野的聲音喝道:“快拿飯菜
來,爺們餓死啦”聽聲音卻是三頭蛟侯通海,郭靖與黃蓉麵麵相覷,均感差愕。黃蓉忙湊
眼到小孔中張望,真乃不是冤家不聚頭,小鏡中現出的人形赫然是完顏洪烈、歐陽鋒、楊
康、彭連虎等人。這時傻姑不知到哪裏玩去了,侯通海雖把桌子打得震天價響,卻是沒人出
來。梁子翁在店中轉了個圈,皺眉道:“這裏沒人住的。”侯通海自告奮勇,到村中去購買
酒飯。歐陽鋒在內堂風吹不到處鋪下稻草,抱起斷腿未愈的侄兒放在草上,讓他靜臥養傷。
彭連虎笑道:“這些禦林軍、禁軍雖然膿包沒用,可是到處鑽來鑽去,陰魂不散,累得咱們
一天沒好好吃飯。王爺您是北人,卻知道這裏錢塘江邊有個荒僻的村子,領著大夥兒過來。
真是能者無所不能。”
完顏洪烈聽他奉承,臉上卻無絲毫得意神情,輕輕歎息一聲,道:“十九年之前,我曾
來過這裏的。”眾人見他臉上有傷感之色,都微感奇怪,卻不知他正在想著當年包惜弱在此
村中救他性命之事。荒村依然,那個荊釵青衫、喂他雞湯的溫婉女子卻再也不可得見了。
說話之間,侯通海已向村民買了些酒飯回來。彭連虎給眾人斟了酒,向完顏洪烈道:
“王爺今日得獲兵法奇書,行見大金國威振天下,平定萬方,咱們大夥向王爺恭賀。”說著
舉起酒碗,一飲而盡。他話聲甚是響亮,郭靖雖隔了一道牆,仍是聽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大
吃一驚:“嶽爺爺的書還是給他得去了”心下著急,胸口之氣忽爾逆轉。黃蓉掌心中連連
震動,知他聽到噩耗,牽動了丹田內息,若是把持不定,立時有性命之憂,忙將嘴湊在他耳
邊,悄聲道:“他能將書盜去,難道咱們就不能盜回來麼?隻要你二師父妙手書生出馬,十
部書也盜回來啦。”郭靖心想不錯,忙閉目鎮懾心神,不再聽隔牆之言。黃蓉又湊眼到小孔
上去,見完顏洪烈正舉碗飲酒,飲幹後歡然說道:“這次全仗各位出力襄助。歐陽先生更居
首功,若不是他將那姓郭的小子趕走,咱們還得多費手腳。”歐陽鋒幹笑了幾聲,響若破
鈸。郭靖聽了,心頭又是一震。黃蓉暗道:“老天爺保佑,這老毒物別在這裏彈他的鬼箏,
否則靖哥哥性命難保。”隻聽歐陽鋒道:“此處甚是偏僻,宋兵定然搜尋不到。那嶽飛的遺
書到底是個什麼樣兒,大夥兒都來見識見識。”說著從懷中取出石盒,放在桌上,他要瞧瞧
武穆遺書的內文,若是載得有精妙的武功法門,那麼老實不客氣就據為己有,倘若隻是行軍
打仗的兵法韜略,自己無用,樂得做個人情,就讓完顏洪烈拿去。一時之間,眾人目光都集
於石盒之上。黃蓉心道:“怎生想個法兒將那書毀了,也勝似落入這奸賊之手。”隻聽完顏
洪烈道:“小王參詳嶽飛所留幾首啞謎般的詩詞,又推究趙官兒曆代營造修建皇宮的史錄,
料得這部遺書必是藏在翠寒堂東十五步之處。今日瞧來,這推斷僥幸沒錯。宋朝也真無人,
沒一人知道深宮之中藏著這樣的寶物。咱們昨晚這一番大鬧,隻怕無人得知所為何來呢。”
言下甚是得意,眾人又乘機稱頌一番。完顏洪烈撚須笑道:“康兒,你將石盒打開吧。”楊
康應聲上前,揭去封條,掀開盒蓋。眾人目光一齊射入盒內,突然之間,人人臉色大變,無
不驚訝異常,做聲不得。隻見盒內空空如也,哪裏有甚麼兵書,連白紙也沒一張。黃蓉雖瞧
不見盒中情狀,但見了眾人臉上模樣,已知盒中無物,心下又是喜歡,又覺有趣。完顏洪烈
沮喪萬分,扶桌坐下,伸手支頤,苦苦思索,心想:“我千推算,萬推算,那嶽飛的遺書非
在這盒中不可,怎麼會忽然沒了影兒?”突然心念一動,臉露喜色,搶起石盒,走到天井之
中,猛力往石板上摔落。
隻聽得砰的一聲響,石盒已碎成數塊。黃蓉聽得碎石之聲,立時想到:“啊,石盒有夾
層。”急著要想瞧那遺書是否在夾層之中,苦於不能出去,但過不片刻,便見完顏洪烈廢然
回座,說道:“我知道石盒另有夾層,豈知卻又沒有。”眾人紛紛議論,胡思亂想。黃蓉聽
各人怪論連篇,不禁暗笑,當即告知郭靖。他聽說武穆遺書沒給盜去,心中大慰。黃蓉尋
思:“這些奸賊豈肯就此罷手,定要再度入宮。”又想師父尚在宮中,隻怕受到牽累,雖有
周伯通保護,但老頑童瘋瘋癲癲,擔當不了正事,不禁頗為擔心,果然聽得歐陽鋒道:“那
也沒甚麼大不了,咱們今晚再去宮中搜尋便是。”完顏洪烈道:“今晚是去不得了,昨晚咱
們這麼一鬧,宮裏必定嚴加防範。”歐陽鋒道:“防範自然免不了,可是那有甚麼打緊?王
爺與世子今晚不用去,就與舍侄在此處休息便是。”完顏洪烈拱手道:“卻又要先生辛苦,
小王靜候好音。”眾人當即在堂上鋪了稻草,躺下養神。睡了一個多時辰,歐陽鋒領了眾人
又進城去。完顏洪烈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子夜時分,江中隱隱傳來潮聲,又聽著村子盡頭一
隻狗嗚嗚吠叫,時斷時續的始終不停,似是哭泣,靜夜聲哀,更增煩憂。過了良久,忽聽得
門外腳步聲響,有人進來,忙翻身坐起,拔劍在手。楊康早已躍到門後埋伏,月光下隻見一
個蓬頭女子哼著兒歌,推門而入。這女子正是傻姑,她在林中玩得興矩家,見店堂中睡得
有人,也不以為意,摸到睡慣了的亂柴堆裏,躺下片刻,便已鼾聲大作。楊康見是個鄉下蠢
女,一笑而睡。完顏洪烈卻思潮起伏,久久不能成眠,起來從囊中取出一根蠟燭點燃了,拿
出一本書來翻閱。黃蓉見光亮從小孔中透進來,湊眼去看,隻見一隻飛蛾繞燭飛舞,猛地向
火撲去,翅兒當即燒焦,跌在桌上。完顏洪烈拿起飛蛾,不禁黯然,心想:“若是我那包氏
夫人在此,定會好好的給你醫治。”從懷裏取出一把小銀刀、一個小藥瓶,拿在手裏撫摸把
玩。
黃蓉在郭靖肩上輕輕一拍,讓開小孔,要他來看。郭靖眼見之下,勃然大怒,依稀認得
這銀刀與藥瓶是楊康之母包惜弱的物事,當日在趙王府中見她曾以此為小兔治傷。隻聽完顏
洪烈輕輕的道:“十九年前,就在這村子之中,我初次和你相見……唉,不知現下你的故居
是怎樣了……”說著站起身來,拿了蠟燭,開門走出。
郭靖愕然:“難道此處就是我父母的故居牛家村?”湊到黃蓉耳邊悄聲詢問。黃蓉點了
點頭。郭靖胸間熱血上湧,身子搖蕩。黃蓉右掌與他左掌相抵,察覺他內息鬥急,自是心情
激動,怕有凶險,又伸左掌與他右掌相抵,兩人同時用功,郭靖這才慢慢寧定。過了良久,
火光閃動,隻聽得完顏洪烈長聲歎息,走進店來。郭靖此時已製住了心猿意馬,當下左掌仍
與黃蓉相抵,湊眼小鏡察看。隻見完顏洪烈拿著幾塊殘磚破瓦,坐在燭火之旁發呆。郭靖心
想:“這奸賊與我相距不到十步,我隻消將短刀擲去,立時可塞性命。”伸右手在腰間拔
出成吉思汗所賜金刀,低聲向黃蓉道:“你把門旋開了。”黃蓉忙道:“不成刺殺他雖是
輕而易舉,但咱們藏身的所在定會給人發見。”郭靖顫聲道:“再過六天六晚,不知他又到
了哪裏。”黃蓉知道此刻不易勸說,在他耳邊低聲道:“你媽媽和蓉兒要你好好活著。”
郭靖心中一凜,點了點頭,將金刀插回腰間刀鞘,再湊眼到小孔上,卻見完顏洪烈已伏
在桌上睡著了。忽見稻草堆中一人坐起身來。那人的臉在燭火光圈之外,在鏡中瞧不清是何
人。隻見他悄悄站起,走到完顏洪烈身後,拿起桌上的小銀刀與藥瓶看了一會,輕輕放下,
回過頭來,卻是楊康。郭靖心想:“是啊,你要報父母大仇,此刻正是良機,一刀刺去,你
不共戴天的大仇人哪裏還有性命?若是老毒物他們回來,可又下不了手啦。”心下焦急,隻
盼他立即下手。卻見他瞧著桌上的銀刀與藥瓶出了一會神,一陣風來,吹得燭火乍明乍暗,
又見他脫下身上長袍,輕輕披在完顏洪烈身上,防他夜寒著涼。郭靖氣極,不願再看,渾不
解楊康對這害死他父母的大仇人何以如此關懷體貼。
黃蓉安慰他道:“別心急,養好傷後,這奸賊就是逃到天邊,咱們也能追得到。他又不
是歐陽鋒,要殺他還不容易?”郭靖點點頭,又用起功來。
到破曉天明,村中幾隻公雞遠遠近近的此啼彼和,兩人體內之氣已在小周天轉了七轉,
俱感舒暢寧定。黃蓉豎起食指,笑道:“過了一天啦。”郭靖低聲道:“好險若不是你阻
攔,我沉不住氣,差點兒就壞了事。”黃蓉道:“還有六日六夜,你答應要聽我話。”郭靖
笑道:“我哪一次不聽你的話了?”黃蓉微微一笑,側過了頭道:“待我想想。”
此時一縷日光從天窗中射進來,照得她白中泛紅的臉美若朝霞。郭靖突然覺得她的手掌
溫軟異常,胸中微微一蕩,急忙鎮懾心神,但已是滿臉通紅。
自兩人相處以來,郭靖對她從未有過如此心念,不由得暗中自驚自責。黃蓉見他忽然麵
紅耳赤,很是奇怪,問道:“靖哥哥,你怎麼啦?”郭靖低頭道:“我真不好,我忽然
想……想……”黃蓉問道:“想甚麼?”郭靖道:“現下我不想啦。”黃蓉道:“那末先前
你想甚麼呢?”郭靖無法躲閃,隻得道:“我想抱著你,親親你。”黃蓉心中溫馨,臉上也
是一紅,嬌美中略帶?,更增風致。郭靖見她垂首不語,問道:“蓉兒,你生氣了麼?我
這麼想,真像歐陽克一樣壞啦。”黃蓉嫣然一笑,柔聲道:“我不生氣。我在想,將來你總
會抱我親我的,我是要做你妻子的啊。”郭靖心中大喜,訥訥的說不出話來。黃蓉道:“你
想親親我,想得厲害麼?”郭靖正待回答,突然門外腳步聲急,兩個人衝進店來,隻聽侯通
海的聲音說道:“操他奶奶雄,我早說世上真的有鬼,師哥你就不信。”語調氣極敗壞,顯
是說不出的焦躁。又聽沙通天的聲音道:“什麼鬼不鬼的?我跟你說,咱們是撞到了高
手。”黃蓉在小孔中瞧去,隻見侯通海滿臉是血,沙通天身上的衣服也撕成一片片的,師兄
弟倆狼狽不堪。完顏洪烈與楊康見了,大為驚訝,忙問端的。
侯通海道:“我們運氣不好,昨晚在皇宮裏撞到了鬼老侯一雙耳朵給鬼割去
啦。”完顏洪烈見他兩邊臉旁血肉模糊,果真沒了耳朵的影蹤,更是駭然。沙通天斥道:
“兀自說鬼道怪,你還嫌丟的人不夠麼?”侯通海雖然懼怕師兄,卻仍辯道:“我瞧得清清
楚楚,一個藍靛眼、朱砂胡子的判官哇哇大叫向我撲來。我隻一回頭,那判官就揪住我頭
頸,跟著一對耳朵就沒啦。這判官跟廟裏的神像一模一樣,怎會不是?”沙通天和那判官拆
了三招,給他將自己衣服撕得粉碎,這人的出手明明是武林高人,決非神道鬼怪,隻是怎麼
竟會生成判官模樣,卻是大惑不解。
四人紛紛議論猜測,又去詢問躺著養傷的歐陽克,都是不得要領。說話之間,靈智上
人、彭連虎、梁子翁三人也先後逃回。靈智上人雙手給鐵鏈反縛在背後,彭連虎卻是雙頰給
打得紅腫高脹,梁子翁更是可笑,滿頭白發給拔得精光,變成了一個和尚,單以頭頂而論,
倒與沙通天的禿頭互相輝映,一時瑜亮。原來三人進宮後分道搜尋武穆遺書,卻都遇上了鬼
怪。隻是三人所遇到的對手各不相同,一個是無常鬼,一個是黃靈官,另一個卻是土地菩
薩。梁子翁摸著自己的光頭,破口大罵,汙言所至,連普天下的土地婆婆也都倒了大黴。彭
連虎隱忍不語,替靈智上人解開手上的鐵鏈。那鐵鏽深陷肉裏,相互又勾得極緊,彭連虎費
了好大的勁,將他手腕上擦得全是鮮血,這才解開。眾人麵麵相覷,作聲不得,心中都知昨
晚是遇上了高手,隻是如此受辱,說起來大是臉上無光。侯通海一口咬定是遇鬼,眾人也不
和他多辯。隔了良久,完顏洪烈道:“歐陽先生怎麼還不回來?不知他是否也遇到了鬼
怪。”楊康道:“歐陽先生武功蓋世,就算遇上了鬼怪,想來也不致吃虧。”彭連虎等聽了
更是沒趣。黃蓉見眾人狼狽不堪,說鬼道怪,心中得意之極,暗想:“我買給周大哥的麵具
竟然大逞威風,倒是始料所不及,但不知老毒物是否與他遇上了交過手。”掌心感到郭靖內
息開始緩緩流動,當下也練了起來。
彭連虎等折騰了一夜,腹中早已饑了,各人劈柴的劈柴,買米的買米,動手做飯。待得
飯熟,侯通海打開櫥門,見到了鐵碗,一拿之下,自然難以移動,不禁失聲怪叫,又大叫:
“有鬼”使出蠻力,運勁硬拔,哪裏拔得起來?黃蓉聽到他的怪叫,心中大驚,知道這機
關免不得被他們識破,別說動起手來無法取勝,隻要兩人稍移身子,郭靖立有性命之憂,這
便如何是好?
她在密室中惶急無計,外麵沙通天聽到師弟高聲呼叫,卻在斥他大驚小怪。侯通海不
忿,道:“好罷,那麼你把這碗拿起來罷。”侯通天伸手去提,也沒拿起,口中“咦”的一
聲。彭連虎聞聲過來,察看了一陣,道:“這中間有機關。沙大哥,你把這鐵碗左右旋轉著
瞧瞧。”
黃蓉見情勢緊迫,隻好一拚,將匕首遞在郭靖手裏,再伸手去拿洪七公所授的竹棒,心
下淒然,兩人畢命於斯,已是頃刻間之事,轉頭見到屋角裏的兩具駭骨,突然靈機一動,忙
把兩個骷髏頭骨拿起,用力在一個大西瓜上掀了幾下,分別嵌了進去。隻聽得軋軋幾聲響,
密室鐵門已旋開了一道縫。黃蓉將西瓜頂在頭頂,拉開一頭長發披在臉上。剛好沙通天將門
旋開,隻見櫥裏突然鑽出一個雙頭怪物,哇哇鬼叫。那怪物兩個頭並排而生,都是骨髏頭
骨,下麵是個一條青一條綠的圓球,再下麵卻是一叢烏黑的長須。眾人昨晚吃足苦頭,驚魂
未定;而櫥中突然鑽出這個鬼怪,又實在嚇人,侯通海大叫一聲,撒腿就跑。眾人身不由主
的都跟著逃了出去,隻剩下歐陽克一人躺在稻草堆裏,雙腿斷骨未愈,走動不得。黃蓉籲了
一口長氣,忙將櫥門關好,實在忍不住笑,可是接著想到雖脫一時之難,然均是江湖上
的老手,必定再來,適才驚走,純係昨晚給老頑童嚇得魂飛魄散之故,否則怎能如此輕易上
當?定神細思之後,那時可就嚇不走了,臉上笑靨未斂,心下計議未定,當真說來就來,店
門聲響,進來了一人。黃蓉握緊峨眉鋼刺,將竹棒放在身旁,隻待再有人旋開櫥門,隻好擲
他一刺再說,待了片刻,卻聽得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叫道:“店家,店家”
這一聲呼叫大出黃蓉意料之外,忙俯眼小孔上瞧去,但見坐在堂上的是個錦衣女子,服
飾華麗,似是個富貴人家的秀,隻是她背向鏡子,瞧不見麵容。那女子待了半晌,又輕輕
叫道:“店家,店家。”黃蓉心道:“這聲音好耳熟啊,嬌聲嗲氣的,倒像是寶應縣的程大
秀。”隻見那女子一轉身,卻不是程大秀程瑤迦是誰?黃蓉又驚又喜:“她怎麼也到這
兒來啦?”傻姑適才給侯通海等人吵醒了,迷迷糊糊的也不起身,這時才睡得夠了,從草堆
中爬將起來。程瑤迦道:“店家,相煩做份飯菜,一並酬謝。”傻姑搖了搖頭,意思說沒有
飯菜,忽然聞到鑊中飯熟香氣,奔過去揭開鑊蓋,隻見滿滿的一鑊白飯,正是彭連虎等煮
的。傻姑大喜,也不問飯從何來,當即裝起兩碗,一碗遞給程瑤迦,自己張口大吃起來。程
瑤迦見沒有菜肴,飯又粗糲,吃了幾口,就放下不吃了。傻姑片刻間吃了三碗,拍拍肚
甚是適意。程瑤迦道:“姑娘,我向你打聽個所在,你可知道牛家村離這兒多遠?”傻姑
道:“牛家村?這兒是牛家村。離這兒多遠,我可不知道。”程瑤迦臉一紅,低頭玩弄衣
帶,隔了半晌,又道:“原來這兒就是牛家村,那我給你打聽一個人。你可知道……知
道……一位……”傻姑不等她說完,已自不耐煩的連連搖頭,奔了出去。黃蓉心下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