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如刀割,晏杭不是怕冷的人,從軍那些年什麼樣的寒風他沒吹過?
莫要說寒風吹在皮膚上,便是翻出肉來的紅色傷口被風吹的疼他都經曆過,隻是許多事隨著時間的變遷似乎都記不清楚了,他有時候費力地去想,可越是回想便越是覺得模糊一片。
他如今隻知道,自己身上處處都是傷口,背上三道被刀劍所砍傷的疤痕,胳膊上腿上都有,蚯蚓一般塗了許多藥膏也隻是勉強平複了一些,他記得之前他很怕身上留下傷口,那時候隻覺得怕將來回了中原被人看到傷口會難受到哭。
可具體是擔心誰會哭,他後來想起來的時候也感到疑惑,大約是怕他娘會哭吧。
麵前的女孩,是他完全不熟悉的樣子,且戴著麵紗,隻露一雙眼,晏杭覺得她講話其實也是有些奇怪的,但聽到“陽城盧氏”四個字時心頭還是浮上一層熟悉感。
他微微皺眉,道:“我舅舅一家也在陽城,且也姓盧,有個表弟名叫盧少雲,難不成你與他們是有親戚關係?陸家與盧家竟然有親戚關係的麼?”
書月瞧著他這般平靜地提起來盧家,倒是也想看看,他到底在做什麼,到底把自己看做什麼。
書月輕輕一笑,仍舊是故意壓製著聲音:“雖然都是姓盧,但其實我與盧家沒什麼關係,隻是偶然見過幾次盧家四姑娘,不知道您與那盧四姑娘可認得?”
晏杭驀的笑了,他一笑起來眼睛極其漂亮,那一瞬書月的心猛地一提,可下一刻,他又將她的心擊得粉碎。
“盧家雖然是我舅舅家,可我常年在外打仗,與四個表妹並不熟悉,甚至她們誰長什麼樣子都分不清楚,罷了,我這是喝多了麼,怎的在此與個素不相識的人說起來這個?”
他捏了下自己的眉心,輕輕歎息一聲,背著手轉身,而後又回頭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那株老梅花樹,繼而徑直離去。
書月慢慢蹲下來,盯著火盆裏漸漸熄滅的灰燼,她其實很怕火,每次看到火都有些瑟瑟發抖。
但這會兒卻覺得非常地冷,冷到渾身起雞皮疙瘩。
有時候她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精神上有過什麼病,得了妄想症,尤其是如今她身上沒有任何曾經與晏杭來往過的證據。
晏杭站在她麵前,認不出她,親口說分不清盧家四個表妹的長相。
可是……
從前抱著她滿是笑意的少年,臨去打仗之前紅著眼圈親吻她額頭的少年,笨手笨腳保護她的少年,握著她手教她寫字的少年,親自教她煮茶之道的少年,都是他啊!
那些都是隨隨便便可以忘記的事情嗎?
所有的一切,濃情蜜意時看著對方不知所措的眼,八年時間數不清的信件與眼淚,隻換來一句素不相識嗎?
真好啊!
書月起身,都不知道是如何走回如今所住的房間的,她覺得自己當真是一具行屍走肉!
隻是,房間門口立著個人,那人正是負責來取血的陳柏行,他對上書月的眼神,立即就有些驚訝,前幾次他每次瞧見書月,都覺得她平靜卻絕望,可這一次卻在她眼睛裏看到了讓人心驚肉跳的情緒。
她明明沒哭,但眼睛裏卻全部都是悲傷,那種深得要溺死人的悲傷。
陳柏行下意識地覺得,這人不像是有什麼生存意識的樣子,隻怕她若是完成了心裏的責任,立即會選擇結束生命!
書月推開門,聲音平靜卻疲憊:“進來吧。”
她坐在圓凳子,陳柏行在桌上放了一隻手托,書月安靜地把手放在桌上。
陳柏行取出銀針,這一次卻沒有直接紮上去,他忽然間於心不忍,低聲問道:“姑娘的身子這幾日如何?若是自個兒都不好的話,還是莫要再取血了,那將軍夫人現下並沒有什麼性命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