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清和三年,是個寒冬。
馬三到現在都記得,陳禪來遠山道拜訪齊門的時候,剛好下了入冬來的第一場雪。
那一陣子,蒼地才起了旱災,入秋隻迎了一場雨,遠山道有秦嶺做障,逃過了一劫。
家裏人都說,不是要謝山,是山要謝齊門。
這天下,從古到今,往前往後,沒有齊門的卦算不出來的。
下一任當家的三爺更是眼比光電都毒,看一眼星象,往小了說能算氣象,往大了說龍脈國運都不在話下。
馬三自己嘀咕,三爺要不是有這本事,怎麼好端端在外流落十幾年還被接了回來。
這話扯的有些遠了,繼續回到群山要謝齊門這句話上,雖然王婆賣瓜有誇大之嫌,可齊門早早算得蒼地迎旱魃之災的事算不得假,齊門早早在秦嶺引渠築水也是真的。時年民不聊生,屍橫遍野,餓急了連樹皮都不夠啃,秦嶺一處百姓卻安居樂業,不謝齊門難道謝老天爺嗎?
十三頭山山腰的梅園是馬三看顧的,這些年下來也成了習慣。他沒見過外邊的人對齊門的吹捧,他和家裏人幾代侍奉齊家,外邊的事,就隨他去。這裏遠離市井,人煙渺渺。
馬三勤勤懇懇地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迎著晨鍾接來暮鼓,閑暇時打獵狩弓,他眼神好,日子過的比上不足,比下卻著實滋潤了不少。
其實本來也該這樣過一輩子的。
那天,說來很巧,是冬至,從前冬至,各個山頭的當家的都要去給遠山道請安,表個衷心。
本來是輪不到馬三的,可他爹得了風寒怕誤了貴人的事,隻得派馬三過去。馬三見到了陳禪,一個十三四歲的花容月貌的小公子,芝蘭玉樹一般跟在三爺後麵。馬三難得見這樣標誌的小公子,忍不住偷看了一眼,被排在邊上的林家老二拍了腦袋:“那是貴人,再看得罪了貴人看你爹不打死你!”
馬三戰戰兢兢垂下頭跟在林二後邊,林二舔舔唇,他可不像馬三成日守著梅林過日子,他在東家那裏可是掛上名的,因是如此,也忍不住和馬三顯擺:“那小貴人可不是前些日子打秋風的,聽說從無妄山過來的,無妄山聽過沒?”
馬三果然搖搖頭,林二一口氣差點沒上來,“歲有歲,龍王抱得陳家穗的那個陳家,說的就是無妄山。”
這個馬三聽過了,他不住的點頭,還想插句話顯得自己也不是一無是處,“石不石,歲有歲,我原來還以為就是哄小孩睡覺的呢。”
林二差點笑出聲,他刻意壓低聲音道:“咱們家是好的,這些傳下來的東西,我爹說也是好的。”
至於是什麼好的,馬三是不知道了,因三爺走過他們身側,林二討巧打了個千殷勤問好,三爺略點了點頭便走了過去,等三爺走遠,林二又開始小聲嘀咕三爺那養在外邊的老娘不知道在哪處活著,這話馬三膽子再大也不敢接嘴了,即刻轉頭尋了別人寒暄起來。
跟在馬三後邊的王七也差點笑出聲,難怪馬老頭誰都不派,專門派了人稱天聾地啞的馬三過來,看著悶不吭聲老實本分,這人可太精了。
循著舊曆,馬三在遠山道折騰了半日,待到家時天都快黑了,他摸了摸臉,因為喝了不少酒,燙的厲害。踉踉蹌蹌摸到床邊,他媳婦嫌臭,罵了一句,馬三涎著臉湊過去,嘴裏不幹不淨喊好人,他媳婦不理他,馬三也不惱,咂巴著嘴背著手躺在床上,有一下沒一下看著窗外。
暮色蒼茫,群山鮮有人煙,也幸虧十三頭山離主家近,這時候還能聽到隱隱約約的樂聲,馬三心滿意足地閉了眼,沉沉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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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睜眼時,其實才過了兩個時辰。
馬三是被馬蹄聲驚醒的,不太對勁。
遠遠聽著,是從遠山道那邊傳過來的。洶洶而來的是男女老少的哀嚎慘叫聲,馬三越聽越遍體生寒,悄摸摸地披了衣服,正要起身,被他媳婦一把按住,他媳婦咬著牙,說話時都在發抖:“別去!”
馬三吞了口唾沫,心裏拿定主意,掙開他媳婦的手囑咐:“你看著俠們。”
他摸黑兒戰戰兢兢爬上十三頭山的碉堡上,連火都不敢帶,山裏的風到了晚上呼呼地吹,馬三哆嗦著腿趴在堡口,眯著眼睛透過懸眼往聲源處看。這一看半條命都懸在嗓門裏,火是從遠山道起來的!
這麼大的火燒上山頭,馬三一下跳起來,得趕緊喊人啊,喊人救火!
可下一秒就僵在石牆邊,他貼著石牆慢慢地,慢慢地蹲下來,抖著手從懷裏掏出了一個半臂長的寶貝,這可是他爺爺從齊門那邊得的賞——一把千裏望。他的手心汗津津的,此刻也顧不上把千裏望沾上汗漬,抖著手把千裏望搭上懸眼,看清後軟塌塌癱在地上。
馬三腦子嗡嗡的,千裏望看的不清楚,可大概也猜到了,剛剛去救火的是老吳家的三娃吧,怎麼好端端的,兩隻腳被人齊齊砍斷,伏在地上有一下沒一下喘著氣,身下流的血,混著黃土,已經分不清顏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