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微步轂紋生(1 / 3)

天色一明,倒為她解開了難題,反正逃不走的了,“這負心郎來也罷,不來也罷,我在這裏等死便是。”正想到淒苦處,忽聽得拍的一聲,數十丈外從空落下一物,跌入了草叢。木婉清心想:“那是什麼?”當即伏下,聽草叢中再無聲響發出,悄悄爬將過去,要瞧個究竟。

爬到草叢邊上,撥開長草向前看時,不由得全身寒毛直豎。隻見草叢中丟著六個嬰兒的屍身,有的仰天,有的側臥,日前所見葉二娘手中所抱那個肥胖男嬰也在其內,心下又驚又怒:“這無惡不作葉二娘,果真每天要害死一個嬰兒。卻不知為了什麼?她在峰上六天,已殺了六個嬰兒。”瞧六個死嬰兒身上都無傷痕血漬,也不知那惡婆葉二娘是用什麼法子弄死的,其中隻一個死嬰衣著光鮮,其餘五個都是穿的農家粗布衣衫,想必便是從無量山中農家盜來的。木婉清此番隨師出山,殺人不少,但所殺者盡是心懷不善的江湖豪客,這等全沒來由的殘害嬰兒,教她親眼得見,不禁全身發抖。

忽然眼前青影閃動,一個人影捷如飛鳥般向山下馳去,一起一落,形如鬼魅,正是‘無惡不作’葉二娘。木婉清見她這等奔行神速,縱是師父也是遠遠不及,霎時間百感叢生,千愁並至,雙腿一軟,坐倒在地。

她呆了一陣,將六具童屍並排放在一起,捧些石子泥沙,掩蓋在屍首之上。驀地裏覺到背後微有涼氣侵襲,她左足急點,向前竄出。隻聽一陣忽尖忽粗的笑聲自身後發出,一人說道:“小姑娘,你老公撇下你不要了,不如跟了我吧。”正是‘窮凶極惡’雲中鶴。

他人隨聲到,手掌將要搭到木婉清肩膀,斜刺裏一掌拍到,架開他手,卻是南海鱷神。他哇哇怒吼,喝道:“老四,我南海派門下,決不容你欺侮。”雲中鶴幾個起落,已避在十餘丈外,笑道:“你徒兒收不成,這姑娘便不是南海派門下。”木婉清見這人身材極高,卻又極瘦,便似是根竹杆,一張臉也是長得嚇人。

南海鱷神喝道:“你怎知我徒兒不來?是你害死了他,是不是?是了,定是你瞧我徒兒資質太好,將他捉拿了去,想要收他為徒。你壞我大事,先捏死了你再說。”這人也真橫蠻到了極處,也不問雲中鶴是否真的暗中作了手腳,便向他撲將過去。

雲中鶴叫道:“你徒兒是方是圓,是尖是扁,我從來沒見過,怎說是我收了起來?”說著迅捷之極的連避南海鱷神兩下閃電似的撲擊。南海鱷神罵道:“放屁!誰信你的話?你定是打架輸了,一口冤氣出在我徒兒身上。”雲中鶴道:“你徒兒是男的還是女的?”南海鱷神道:“自然是男的,我收女徒弟幹麼?”雲中鶴道:“照啊!我雲中鶴隻搶女人,從來不要男人,難道你不知麼?”

南海鱷神本已撲在空中,聽他這話倒也有理,猛使個‘千斤墜’,落將下來,右足踏上一塊岩石,喝道:“那麼我徒兒那裏去了?為什麼到這時候還不來拜師?”雲中鶴笑道:“嘿嘿,你南海派的事,我管得著麼?”南海鱷神苦候段譽,早已焦躁萬分,一腔怒火無處發泄,喝道:“你膽敢譏笑我?”

木婉清心想:“若能挑撥這兩個惡人鬥個兩敗俱傷,實有莫大的好處。”當即大聲道:“不錯,你徒兒定是給這去中鶴害了,否則他在那高崖之上,自己如何能夠下來?這雲中鶴輕功了得,定是竄到崖上,將你徒兒帶到隱僻之處殺了,以免南海派中出一個厲害人物,否則怎麼連屍首也找不到?”

南海鱷神伸手一拍自己腦門,對雲口鶴道:“你瞧,我徒弟的媳婦兒也這麼說,難道還會冤枉你麼?”

木婉清道:“我丈夫言道,他能拜到你這般了不起的師父,真是三生有幸,定要用心習藝,光大南海派的門楣,使你南海鱷神的名頭更加威震天下,讓什麼‘惡貫滿盈’、‘無惡不作’,都瞧著你羨慕的不得了。那知道雲中鶴起了毒心,害死了你的好徒兒,從今以後,你再也找不到這般像你的人來做徒兒啦!”她說一句,南海鱷神拍一下腦門。木婉清又道:“我丈夫的後腦骨長得跟你一模一樣,天資又跟你一模一樣的聰明,像這樣十全十美的南海派傳人,世間再也沒第二個了。這雲中鶴偏偏跟你為難,你還不替你的乖徒兒報仇?”

南海鱷神聽到這裏,目中凶光大盛,呼的一聲,縱身向雲中鶴撲去。雲中鶴明知他是受了木婉清的挑撥,但一時說不明白,自知武功較他稍遜,見他撲到,拔足便逃。南海鱷神雙足在地下一點,又撲了過去。

木婉清叫道:“他逃走了,那便是心虛。若不是他殺了你徒兒,何必逃走?”南海鱷神吼道:“對,對!這話有理!還我徒兒的命來!”兩人一追一逃,轉眼間便繞到了山後。木婉清暗暗歡喜,片刻之間,隻聽得南海鱷神吼聲自遠而近,兩人從山後追逐而來。

雲中鶴的輕功比南海鱷神高明得多,他一個竹竿般的瘦長身子搖搖擺擺,東一幌,西一飄,南海鱷神老是跟他相差了一大截。兩人剛過木婉清眼前,刹那間又已轉到了山後。待得第二次追逐過來,雲中鶴猛地一個長身,飄到木婉清身前,伸手便往她肩頭抓去。木婉清大吃一驚,右手急揮,嗤的一聲,一枝毒箭向他射去。雲中鶴向左挪移半尺,避開毒箭,也不知他身形如何轉動,長臂竟抓到了木婉清麵門。木婉清急忙閃避,終於慢了一步,臉上鬥然一涼,麵幕已被他抓在手中。

雲中鶴見到她秀麗的麵容,不禁一呆,淫笑道:“妙啊,這小娘兒好標致。隻是不夠風騷,尚未十全十美……”說話之間,南海鱷神已然追到,呼的一掌,向他後心拍去。雲中鶴右掌運氣反擊,蓬的一聲大響,兩股掌風相碰,木婉清隻覺一陣窒息,氣也透不過來,丈餘方圓之內,塵沙飛揚。雲中鶴借著南海鱷神這一掌之力,向前縱出二丈有餘。南海鱷神吼道:“再吃我三掌。”雲中鶴笑道:“你追我不上,我也打你不過。再鬥一天一晚,也不過是如此。”

兩人追逐已遠,四周塵沙兀自未歇,木婉清心想:“我須得設法攔住這雲中鶴,否則兩人永遠動不上手。”等兩人第三次繞山而來,木婉清縱身而上,嗤嗤嗤響聲不絕,六七枝毒箭向雲中鶴射去,大聲叫道:“還我夫君的命來。”雲中鶴聽著短箭破空之聲,知道厲害,竄高伏低,連連閃避。木婉清挺起長劍,刷刷兩劍向他刺去。雲中鶴知她心意,竟不抵敵,飄身閃避。但這樣一阻,南海鱷神雙掌已左右拍到,掌風將他全身圈住。

雲中鶴獰笑道:“老三,我幾次讓你,隻是為了免傷咱們四大惡人的和氣,難道我當真怕了你不成?”雙手在腰間一掏,兩隻手中各已握了一柄鋼抓,這對鋼抓柄長三尺,抓頭各有一隻人手,手指箕張,指頭發出藍汪汪的閃光,左抓向右,右抓向左,封住了身前,擺著個隻守不攻之勢。

南海鱷神喜道:“妙極,七年不見,你練成了一件古怪兵刃,瞧老子的!”解下背上包袱,取了兩件兵刃出來。

木婉清情知自己倘若加入戰團,徒勞無益,當即退開幾步。隻見南海鱷神右手握著一把短柄長口的奇形剪刀,剪口盡是鋸齒,宛然是一隻鱷魚的嘴巴,左手拿著一條鋸齒軟鞭,成鱷魚尾巴之形。

雲中鶴斜眼向這兩件古怪兵刃瞧了一眼,右手鋼抓挺出,驀地向南海鱷神麵門抓去。南海鱷神左手鱷尾鞭翻起,拍的一聲,將鋼抓蕩開。雲中鶴出手快極,右手鋼抓尚未縮回,左手鋼抓已然遞出。隻聽得喀喇一聲響,鱷嘴剪伸將上來,夾住他鋼抓一絞。這鋼抓是純鋼打就,但鱷嘴剪的剪口不知是何物鑄成,竟將鋼抓的五指剪斷了兩根。總算雲中鶴縮手得快,保住了鋼抓上另外的三指,但他所練抓法,十根手指每一指都有功用,少了兩指,威力登時減弱,心下甚是懊喪。南海鱷神狂笑聲中,鱷尾鞭疾卷而上。

突然間一條青影從二人之間輕飄飄的插入,正是葉二娘到了。她左掌橫掠,貼在鱷尾鞭上,斜向外推,雲中鶴已乘機躍開。葉二娘道:“老三、老四,幹什麼動起家夥來啦?”一轉眼看到木婉清的容貌,臉色登時一變。

木婉清見她手中又抱著一個男嬰,約莫三四歲年紀,錦衣錦帽,唇紅麵白,甚是可愛,才知她適才下山,原來去尋覓嬰兒。木婉清見到她眼中發出異樣光芒,忙轉過頭不敢看她,隻聽得那嬰兒大聲叫道:“爸爸!爸爸!山山要爸爸。”葉二娘柔聲道:“山山乖,爸爸待會兒就來啦。”木婉清想到草叢中那六具童屍的可怖情狀,再聽到她這般慈愛親切的撫慰言語,登時打個寒戰。

雲中鶴笑道:“二姊,老三新練成的鱷嘴剪和鱷尾鞭可了不起啊。適才我跟他練了幾手玩玩,當真難以抵擋。這七年來你練了什麼功夫?能敵得過老三這兩件厲害家夥嗎?隻怕你也不成吧。”他不提南海鱷神冤枉自己害死了他門徒,輕描淡寫的幾句話,便想引得葉二娘和南海鱷神動手。

葉二娘上峰之時,早已看到二人實是性命相捕,決非練武拆招,當下淡淡一笑,說道:“這七年來我勤修內功,兵刃拳腳上都生疏了,定然不是老三和你的對手。”

忽聽得山腰中一人長聲喝道:“兀那婦人,你搶去我兒子幹麼?快還我兒子來!”聲音甫歇,人已竄到峰上,身法甚是利落。這人四十來歲年紀,身穿古銅色緞袍,手提長劍。

南海鱷神喝道:“你這家夥是誰?到這裏來大呼小叫。我的徒兒是不是你偷了去?”葉二娘笑道:“這位老師是‘無量劍’東宗掌門人左子穆先生。劍法倒也罷了,生個兒子卻挺肥白可愛。”

木婉清登即恍然:“原來葉二娘在無量山中再也找不到小兒,竟將無量劍掌門人的小兒擄了來。”

葉二娘道:“左先生,令郎生得真有趣,我抱來玩玩,明天就還給你。你不用著急。”說著在山山的臉頰上親了親,輕輕撫摸他頭發,顯得不勝愛憐。左山山見到父親,大聲叫喚:“爸爸,爸爸!”左子穆伸出左手,走近幾步,說道:“小兒頑劣不堪,沒什麼好玩的,請即賜還,在下感激不盡。”他見到兒子,說話登時客氣了,隻怕這女子手上使勁,當下便捏死了他兒子。

南海鱷神笑道:“這位‘無惡不作’葉三娘,就算是皇帝的太子公主到了她手中,那也是決計不還的。”

左子穆身子一顫,道:“你……你是葉三娘?那麼葉二娘……葉二娘是尊駕何人?”他曾聽說‘四大惡人’中有個排名第二的女子葉二娘,每日清晨要搶一名嬰兒來玩弄,弄到傍晚便弄死了,隻怕這‘葉三娘’和葉二娘乃是姊妹妯娌之屬,性格一般,那可糟了。

葉二娘格格嬌笑,說道:“你別聽他胡說八道的,我便是葉二娘,世上又有什麼葉三娘了?”左子穆一張臉霎時之間全無人色。他一發覺幼兒被擒,便全力追趕而來,途中已覺察她武功遠在自己之上,初時還想這婦人素不相識,與自己無怨無仇,不見得會難為了兒子,一聽到她竟然便是‘無惡不作’葉二娘,又想喝罵、又想求懇的言語塞在咽喉之中,竟然說不出口來。

葉二娘道:“你瞧這孩兒皮光肉滑,養得多壯!血色紅潤,晶瑩透明,畢竟是武學名家的子弟,跟尋常農家的孩兒大不相同。”一麵說,一麵拿起孩子的手掌對著太陽,察看他血色,嘖嘖稱讚,便似常人在菜市購買雞鴨魚羊、揀精揀肥一般。

左子穆見她一副饞涎欲滴的模樣,似乎轉眼便要將自己的兒子吃了,如何不驚怒交迸?明知不敵,也得拚命,當下使招‘白虹貫日’,劍尖向她咽喉刺去。

葉二娘淺笑一聲,將山山的身子輕輕移過,左子穆這一全倘若繼續刺去,首先便刺中了愛兒。幸好他劍術精湛,招數未老,陡然收勢,劍尖在半空中微微一抖,一個劍花,變招斜刺葉二娘右肩。葉二娘仍不閃避,將山山的身子一移,擋在身前。霎時之間,左子穆上下左右連刺四劍,葉二娘以逸待勞,隻將山山略加移動,這四下淩厲狠辣的劍招便都隻使得半招而止。山山卻已嚇得放聲大哭。

雲中鶴給南海鱷神追得繞山三匝,鋼抓又斷了二指,一口怒氣無處發泄,突然間縱身而上,左手鋼抓疾往左子穆頭頂抓落。左子穆長劍上撩,使招‘萬卉爭豔’,劍光亂顫,牢牢將上盤封住。當的一聲輕響,兩件兵刃相交,左子穆一招‘順水推舟’,劍鋒正要乘勢向敵人咽喉推去,驀地裏鋼抓手指合攏,竟將劍刃抓住。

左子穆大吃一驚,卻不肯就此撒劍,急運內力回奪,卟的一下,雲中鶴右手鋼抓已插入他肩頭。幸好這柄鋼抓的五根手指已被南海鱷神削去了兩根,左子穆所愛創傷稍輕,但也已鮮血迸流,三根鋼指拿住了他肩骨牢牢不放。雲中鶴上前補了一腳,將他踢倒,這幾下兔起鶻落,一個名門大派的掌門人竟無招架餘地。

南海鱷神讚道:“老四,這兩下子不壞,還不算丟臉。”

葉二娘笑吟吟的道:“左大掌門,你見到我們老大沒有?”左子穆右肩骨被鋼指抓住,絲毫動彈不得,強忍痛楚,說道:“你老大是誰?我沒見過。”南海鱷神也問:“你見過我徒兒沒有?”左子穆又道:“你徒兒是誰?我沒見過。”南海鱷神怒道:“你既不知我徒兒是誰,怎能說沒有見過?放你媽的狗臭屁!三妹,快將他兒子吃了。”葉二娘道:“你二姊是不吃小孩兒的。左大掌門,你去吧,我們不要你的性命。”

左子穆道:“既是如此。葉……葉二娘,請你還我兒子,我去另外給你找三四個小孩兒來。左某永感大德。”葉二娘笑咪咪的道:“那也好!你去找八個孩兒來換,我們這裏一共四人,每人抱兩個,夠我八天用的了。老四,你放了他。”

雲中鶴微微一笑,鬆了機括,鋼指張開。左子穆咬牙站起身來,向葉二娘深深一揖,伸手去抱孩兒。葉二娘笑道:“你也是江湖上的人物,怎地不明規矩?沒八個孩兒來換,我隨隨便便就將你孩子還你?”

左子穆見兒子被她摟在懷裏,雖是萬分不願,但格於情勢,隻得點頭道:“我去挑選八個最肥壯的孩子給你,望你好好待我兒子。”葉二娘不再理他,口中又低聲哼起兒歌來,隻道:“乖孫子,你奶奶疼你。”左子穆既在眼前,她就不肯叫孩子為‘孩兒’了。

左子穆聽這稱呼,她竟是要做自己老娘,當真啼笑皆非,向兒子道:“山山,乖孩子,爸爸馬上就回來抱你。”山山大聲哭叫,掙紮著要撲到他的懷裏。左子穆戀戀不舍的向兒子瞧了幾眼,左手按著肩頭傷處,轉過頭來,慢慢向崖下走去。

突然間山峰後傳來一陣尖銳的鐵哨子聲,連綿不絕。南海鱷神和去中鶴同時喜道:“老大到了!”兩人縱身而起,一溜煙般向鐵哨聲來處奔去,片刻間便已隱沒在岩後。

葉二娘卻滿不在乎,仍是慢條斯理的逗弄孩兒,向木婉清斜看一眼,笑道:“木姑娘,你這對眼珠子挺美啊,生在你這張美麗的臉上,更加不得了。左大掌門,你給我幫個忙,去挖了這小姑娘的眼珠。”

左子穆兒子在人掌握,不得不聽從吩咐,說道:“木姑娘,你還是順從葉二娘的話吧,也免得多吃苦頭。”說著挺劍便向木婉清刺去。木婉清叱道:“無恥小人!”仗劍反擊,劍尖直指左子穆的左肩,三招過去,身子斜轉,突然間左手向後微揚,嗤嗤嗤,三枝毒箭向葉二娘射去,要攻她個出其不意。左子穆大叫:“別傷我孩兒。”

不料這三箭去得雖快,葉二娘左手衫袖一拂,已卷下三枝短箭,甩在一旁,隨手除下山山右腳的一隻小鞋,向她後心擲去。木婉清聽到風聲,回劍擋格,但重傷之餘,出劍不準,鞋子順著劍鋒滑溜而前,卟的一聲,打在她右腰。葉二娘在鞋上使了陰勁,木婉清急運內力相抗,但一口氣提不上來,登時半身酸麻,長劍嗆啷落地,便在此時,山山的第二隻鞋子又已擲到,這一次正中胸口。她眼前一黑,再也支持不住,一交坐倒。左子穆劍尖斜處,已抵住她胸口,左手便去挖她右眼。

木婉清低叫一聲:“段郎!”身子前撲,往劍尖上迎去,寧可死在他劍下,勝於受這挖目之慘。

左子穆縮劍向後,猛地裏手腕一緊,長劍把捏不住,脫手上飛,勢頭帶得他向後跌了兩步。三人都是一驚,不約而同抬頭向長劍瞧去。隻見劍身被一條細長軟索卷住,軟索盡頭是根鐵杆,持在一個身穿黃衣的軍官手中。這人約莫三十來歲年紀,臉上英氣逼人,不住的嘿嘿冷笑。葉二娘認得他是七日前與雲中鶴相鬥之人,武功頗為不弱,然而比之自己尚差了一籌,也不去懼他,隻不知他的同伴是否也到了,斜目瞧去,果見另一個黃衣軍官站在左首,這人腰間插著一對板斧。

葉二娘正要開言,忽聽得背後微有響動,當即轉身,隻見東南和西南兩邊角上,各自站著一人,所穿服色與先前兩人相同,黃衣著璞頭,武官打扮。東南角上的手執一對判官筆,西南角上的則手執熟銅齊眉棍,四人分作四角,隱隱成合圍之勢。

左子穆朗聲道:“原來宮中褚、古、傅、朱四大護衛一齊到了,在下無量劍左子穆這廂有禮。”說著向四人團團一揖。那持判官筆的衛護朱丹臣抱拳還禮,其餘三人卻並不理會。

那最先趕到的衛護褚萬裏抖動鐵杆,軟索上所卷的長劍在空中不住幌動,陽光照耀下閃閃發光。他冷笑一聲,說道:“‘無量劍’在大理也算是個名門大派,沒想到掌門人竟是這麼一個卑鄙之徒。段公子呢?他在那裏?”

木婉清本已決意一死,忽來救星,自是喜出望見外,聽他問到段公子,更是情切關心。

左子穆道:“段……段公子?是了,數日之前,曾見過段公子幾麵……現今卻不知……卻不知到那裏去了。”

木婉清道:“段公子已給這婆娘的兄弟害死了。”說著手指葉二娘,又道:“那人叫做什麼‘窮凶極惡’雲中鶴,身材又高又瘦,好似竹竿模樣……”

褚萬裏大吃一驚,喝道:“當真?便是那人?”那手持熟銅棍的衛護傅思歸聽得段譽被人害死,悲怒交集,叫道:“段公子,我給你報仇。”熟銅棍向葉二娘當頭砸落。

葉二娘閃身避開,叫道:“啊喲,大理國褚古傅朱四大衛護我的兒啊,你們短命而死,我做娘的好不傷心!你們四個短命的小心肝,黃泉路上,等一等你的親娘葉二娘啊。”褚、古、傅、朱四人年紀也小不了她幾歲,她卻自稱親娘,‘我的兒啊’、‘短命的小心肝啊’叫將起來。

傅思歸大怒,一根銅棍使得呼呼風響,霎時間化成一團黃霧,將她裹在其中。

葉二娘雙手抱著左子穆的幼兒,在銅棍之間穿來插去的閃避,銅棍始終打她不著。那孩兒大聲驚叫哭喊。左子穆急叫:“兩位停手,兩位停手!”

另一個衛護從腰間抽出板斧,喝道:“‘無惡不作’葉二娘果然名不虛傳,侍我古篤誠領教高招。”人隨聲到,著地卷去,出手便是‘盤根錯節十八斧’絕招,左一斧,右一斧的砍她下盤。葉二娘笑道:“這孩子礙手礙腳,你先將他砍死了吧。”將手中孩子往下一送,向斧頭上迎去。古篤誠吃了一驚,急忙收斧,不料葉二娘裙底一腿飛出,正中他肩頭,幸好他軀體粗壯,挨了這一腿隻略一踉蹌,並未受傷,立即撲上又打。葉二娘以小孩為護符,古篤誠和傅思歸兵刃遞出去時便大受牽製。

左子穆急叫:“小心孩子!這是我的小兒,小心,小心!傅兄,你這一棍打得偏高了。古兄,你的斧頭別……別往我孩兒身上招呼。”

正混亂間,山背後突然飄來一陣笛聲,清亮激越,片刻間便響到近處,山坡後轉出一個寬袍大袖的中年男子,三綹長須,形貌高雅,雙手持著一枝鐵笛,兀自湊在嘴邊吹著。朱丹臣快步上前,走到他身邊,低聲說了幾句。那人吹笛不停,曲調悠閑,緩步向正自激鬥的三人走去。猛地裏笛聲急響,隻震得各人耳鼓中都是一痛。他十根手指一齊按住笛孔,鼓氣疾吹,鐵笛尾端飛出一股勁風,向葉二娘臉上撲去。葉二娘一驚之下轉臉相避,鐵笛一端已指向她咽喉。

這兩下快得驚人,饒是葉二娘應變神速,也不禁有些手足無措,百忙中腰肢微擺,上半身硬硬生生的向後讓開尺許,將左山山往地下一拋,伸手便向鐵笛抓去。寬袍客不等嬰兒落地,大袖揮出,已卷起了嬰兒。葉二娘剛抓到鐵笛,隻覺笛上燙如紅炭,吃了一驚:“笛上敷有毒藥?”急忙撒掌放笛,躍開幾步。寬袍客大袖揮出,將山山穩穩的擲向左子穆。

葉二娘一瞥眼間,見到寬袍客左掌心殷紅如血,又是一驚:“原來笛上並非敷有毒藥,乃是他以上乘內力,燙得鐵笛如同剛從熔爐中取出來一般。”不由自主的又退了數步,笑道:“閣下武功好生了得,想不到小小大理,竟有這樣的高人。請問尊姓大名?”

那寬袍客微微一笑,說道:“葉二娘駕臨敝境,幸會,幸會。大理國該當一盡地主之誼才是。”左子穆抱住了兒子,正自驚喜交集,衝口而出:“尊駕是高……高君候麼?”那寬袍客微笑不答,問葉二娘道:“段公子在那裏?還盼見告。”

葉二娘冷笑道:“我不知道,便是知道,也不會說。”突然縱身而起,向山峰飄落。寬袍客道:“且慢!”飛身追去,驀地裏眼前亮光閃動,七八件暗器連珠般擲來,分打他頭臉數處要害。寬袍客揮動鐵笛,一一擊落。隻見她一飄一幌,去得已遠,再也追不上了。再瞧落在地下的暗器時,每一件各不相同,均是懸在小兒身上的金器銀器,或為長命牌,或為小鎖片,他猛地想起:“這都是被她害死的眾小兒之物。此害不除,大理國中不知更將有多少小兒喪命。”

褚萬裏一揮鐵杆,軟索上卷著的長劍托地飛出,倒轉劍柄,向左子穆飛去。左子穆伸手挽住,滿臉羞慚,無言可說。褚萬裏轉向木婉清,問道:“到底段公子怎樣了?是真的為雲中鶴所害麼?”

木婉清心想:“這些人看來都是段郎的朋友,我還是跟他們說了實話,好一齊去那邊山崖上仔細尋訪。”正待開言,忽聽得半山裏有人氣急敗壞的大叫:“木姑娘……木姑娘……你還在這兒麼?南海鱷神,我來了,你千萬別害木姑娘!拜不拜師父,咱們慢慢商量……木姑娘,木姑娘,你沒事吧?”

寬袍客等一聽,齊聲歡呼:“是公子爺!”

木婉清苦等他七日七夜,早已心力交瘁,此刻居然聽到他的聲音,驚喜之下,隻覺眼前一黑,便即暈了過去。

昏迷之中,耳邊隻聽有人低呼:“木姑娘,木姑娘,你,你快醒來!”她神智漸複,覺得自己躺在一人懷中,被人抱著肩背,便欲跳將起來,但隨即想到:“是段郎來了。”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酸苦,緩緩睜開眼來,眼前一雙眼睛清淨如秋水,卻不是段譽是誰?隻聽他喜道:“啊,你終於醒轉了。”木婉清淚水滾滾而下,反手一掌,重重打了他個耳光,身子卻仍躺在他懷裏,一時無力掙紮躍起。

段譽撫著自己臉頰,笑道:“你動不動的便打人,真夠橫蠻的了!”問道:“南海鱷神呢?他不在這裏等我麼?”木婉清道:“人家已等了你七日七夜,還不夠麼?他走啦。”段譽登時神采煥發,喜道:“妙極,妙極!我正好生擔心。他若硬要逼我拜他為師,可不知如何是好了。”

木婉清道:“你既不願做他徒兒,又到這兒來幹麼?”段譽道:“咦!你落在他手中,我若不來,他定要難為你,那怎麼得了?”木婉清心頭一甜,道:“哼!你這人良心壞極,這七天七晚之中,你又不來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