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風驟緊 縹緲峰頭雲亂(1 / 3)

猛聽得山腰裏一人叫道:“使不得,千萬不可傷了王姑娘,我向你投降便是。”一個灰影如飛的趕來,腳下輕靈之極。站在外圍的數人齊聲呼叱,上前攔阻,卻給他東一拐,西一閃,避過了眾人,撲到麵前,火光下看得明白,卻是段譽。隻聽他叫道:“要投降還不容易?為了王姑娘,你要我投降一千次、一萬次也成。”奔到那頭陀麵前,叫道:“喂,喂,大家快放手,捉住王姑娘幹什麼?”

王語嫣知他武功若有若無,無時多,有時少,卻這般不顧性命的前來相救,心下感激,顫聲道:“段……段公子,是你?”段譽喜道:“是我,是我!”

那頭陀罵道:“你……你是什麼東西?”段譽道:“我是人,怎麼是東西?”那頭陀反手一拳,拍的一聲,打在段譽下頦。段譽立足不定,一交往左便倒,額頭撞上一塊岩石,登時鮮血長流。那頭陀見他奔來的輕功,隻道他武功頗為不弱,反手這一拳虛招,原沒想能打到他,這一拳打過之後,右手戒刀連進三招,那才是真正殺手之所在,不料左拳虛晃一招,便將他打倒,反而一呆,同時段譽內力反震,也令他左臂隱隱酸麻,幸好他這一拳打得甚輕,反震之力也就不強。他見慕容複仍在來往衝殺,又即大呼:“慕容小子,你再不住手投降,我可真要砍去這小妞兒的腦袋了。老佛爺說一是一,決不騙人,一、二、三!你降是不降!”

慕容複好生為難,說到表兄妹之情,他決不忍心王語嫣命喪邪徒之手,但“姑蘇慕容”這四個字尊貴無比,決不能因人要脅,向旁門左道之士投降,從此成為話柄,在江湖上受人恥笑,何況這一投降,多半連自己性命也送了。他大聲叫道:“賊頭陀,你要公子爺認輸,那是千難萬難。你隻要傷了這位姑娘一根毫毛,我不將你碎屍萬段,誓不為人!”一麵說,一麵向王語嫣衝去,但二十餘人各挺兵刃左刺右擊,前攔後襲,一時又怎衝得過去?

那頭陀怒道:“我偏將這小妞兒殺了,瞧你又拿老佛爺如何?”說著舉起戒刀,呼的一聲,便向王語嫣頸中揮去。抓住王語嫣手臂的兩個女子恐被波及,同時放手,向旁躍開。段譽掙紮著正要從地上爬起,左手掩住額頭傷口,神情十分狼狽,眼見那頭陀當真揮刀要殺王語嫣,而她卻站著不動,不知是嚇得呆了,還是給人點了穴道,竟不會抗禦閃避。段譽這一急自然非同小可,手指一揚,情急之下,自然而然的真氣充沛,使出了“六脈神劍”功夫,嗤嗤聲響過去,嚓的一聲,那頭陀右手上臂從中斷截,戒刀連著手掌,跌落在地。段譽急衝搶前,反手將王語嫣負在背上,叫道:“逃命要緊!”那頭陀右臂被截,自是痛入骨髓,急怒之下狂性大發,左手抄起斷臂,猛吼一聲,向段譽擲了過去。他斷下的右手仍是緊緊抓著戒刀,連刀帶手,急擲而至,甚是猛惡。段譽右手一指,嗤一聲響,一招“少陽劍”刺在戒刀上,戒刀一震,從斷手中跌落下來。斷手卻繼續飛來,拍的一聲,重重打了他一個耳光。這一下隻打得段譽頭暈眼花,腳步踉蹌,大叫:“好功夫!斷手還能打人。”心中念著務須將王語嫣救了出去,展開“淩波微步”,疾向外衝。眾人大聲呐喊,搶上阻攔。但段譽左斜右歪,彎彎曲曲的衝將出去。眾洞主、島主兵刃拳腳紛紛往他身上招呼,可是他身子一閃,便避了開去。

這些日子來,他心中所想,便隻是個王語嫣,夢中所見,也隻是個王語嫣。那晚在客店中與範驊、巴天石等人談了一陣,便即就寢,滿腦子都是王語嫣,卻如何睡得著?半夜裏乘眾人不覺,悄悄偷出客店,循著慕容複、王語嫣一行離去的方向,追將下來。慕容複和丁春秋一番劇鬥之後,伴著鄧百川在客店中養傷數日,段譽毫不費力的便追上了。他藏身在客店的另一間房中,不出房門一步,隻覺與王語嫣相去不過數丈,心下便喜慰不勝。及至慕容複、王語嫣等出店上道,他又遠遠的跟隨。一路之上,他也不知對自己說了多少次:“我跟了這裏路後,萬萬不可再跟。段譽啊段譽,你自誤誤人,陷溺不能自拔,當真是枉讀詩書了。須知懸崖勒馬,回頭是岸,務須揮慧劍斬斷情絲,否則這一生可就白白斷送了。佛經有雲:‘當觀色無常,則生厭離,喜貪盡,則心解脫。色無常,無常即苦,苦即非我。厭於色,厭故不樂,不樂故得解脫。’”

但要他觀王語嫣之“色”為“無常”,而生“厭離”,卻如何能夠?他腳步輕快之極,遠遠躡在王語嫣身後,居然沒給慕容複、包不同等發覺。王語嫣上樹、慕容複迎敵等情,他都遙遙望見,待那頭陀要殺王語嫣,他自然挺身而出,甘願代慕容複“投降”,偏偏對方不肯“受降”,反而斷送了一條手臂。片刻之間,段譽已負了王語嫣衝出重圍,唯恐有人追來,直奔出數百丈,這才停步,舒了一口氣,將她放下地來。王語嫣臉上一紅,道:“不,不,段公子,我給人點了穴道,站立不住。”段譽扶住她肩頭,道:“是!你教我解穴,我來給你解穴道。”王語嫣臉上更加紅了,忸怩道:“不,不用!過得一時三刻,穴道自然會解,你不必給我解穴。”她知要解自己被點的穴道,須得在“神封穴”上推宮過血,“神封穴”是在胸前乳房,極是不便。段譽不明其理,說道:“此地危險,不能久留,我還是先給你解開穴道,再謀脫身的為是。”

王語嫣紅著臉道:“不好!”一抬頭,隻見慕容複與鄧百川等仍在人叢之中衝殺,她掛念表哥,急道:“段公子,我表哥給人圍住了,咱們須得去救他出來。”

段譽胸口一酸,知她心念所係,隻在慕容公子一人,突然間萬念俱灰,心道:“此番相思,總是沒有了局,段譽今日全她心願,為慕容複而死,也就罷了。”說道:“很好,你等在這裏,我去救他。”王語嫣道:“不,不成!你不會武功,怎麼能去救人?”段譽微笑道:“剛才我不是將你背了出來麼?”王語嫣深知他的“六脈神劍”時靈時不靈,不能收發由心,說道:“剛才運氣好,你……你念著我的安危,六脈神劍使了出來。你對我表哥,未必能像對我一般,隻怕……隻怕……”段譽道:“你不用擔心,我對你表哥也如對你一般便了。”王語嫣搖頭道:“段公子,那太冒險,不成的。”段譽胸口一挺,說道:“王姑娘,隻要你叫我去冒險,萬死不辭。”王語嫣臉上又是一紅,低聲道:“你對我這般好,當真是不敢當了。”段譽大是高興,道:“怎麼不敢當?敢當的,敢當的!”一轉身,但覺意氣風發,便欲衝入戰陣。

王語嫣道:“段公子,我動彈不得,你去後沒人照料,要是有壞人來害我……”段譽轉過身來,搔了搔頭道:“這個……嗯……這個……”王語嫣本意是要他再將自己負在背上,過去相助慕容複,隻是這句話說來太羞人,不便出口。她盼望段譽會意,段譽卻偏偏不懂,隻見他搔頭頓足,甚是為難。耳聽得呐喊之聲轉盛,乒乒乓乓,兵刀相交的聲音大作,慕容複等人鬥得更加緊了。王語嫣知道敵人厲害,甚是焦急,當下顧不得害羞,低聲道:“段公子,勞你駕再……再背負我一陣,咱們同去救我表哥,那就……那就……”段譽恍然大悟,頓足道:“是極,是極!蠢才,蠢才!我怎麼便想不到?”蹲下身來,又將她負在背上。

段譽初次背負她時,一心在救她脫險,全未思及其餘,這時再將她這個軟綿綿的身子負在背上,兩手又鉤住了她的雙腿,雖是隔著層層衣衫,總也感到了她滑膩的肌膚,不由得心神蕩漾,隨即自責:“段譽啊段譽,這是什麼時刻,你居然心起綺念,可真是禽獸不如!人家是冰清玉潔、尊貴無比的姑娘,你心中生起半分不良念頭,便是褻瀆了她,該打,真正該打!”提起手掌,在自己臉上重重的打了兩下,放開腳步,向前疾奔。王語嫣好生奇怪,問道:“段公子,你幹什麼?”段譽本來誠實,再加對王語嫣敬若天人,更是不敢相欺,說道:“慚愧之至,我心中起了對姑娘不敬的念頭,該打,該打!”王語嫣明白了他的意思,隻羞得耳根子也都紅了。便在此時,一個道士手持長劍,飛步搶來,叫道:“媽巴羔子的,這小子又來搗亂。”一招“毒龍出洞”,挺劍向段譽刺來。段譽自然而然的使開“淩波微步”,閃身避開。王語嫣低聲道:“他第二劍從左側刺來,你先搶到他右側,在他‘天宗穴’上拍一掌。”果然那道士一劍不中,第二劍“清澈梅花”自左方刺到,段譽依著王語嫣的指點,搶到那道士右側,拍的一掌,正中“天宗穴”。這是那道士的罩門所在,段譽這一掌力道雖然不重,卻已打得他口噴鮮血,撲地摔倒。

這道士剛被打倒,又有一漢子搶了過來。王語嫣胸羅萬有,輕聲指點,段譽依法施為,立時便將這名漢子料理了。段譽見勝得輕易,王語嫣又在自己耳邊低聲囑咐,軟玉在背,香澤微聞,雖在性命相搏的戰陣之中,卻覺風光旖旎,實是生平從所未曆的奇境。他又打倒兩人,距慕容複已不過二丈,驀地裏風聲響動,兩個身材矮小的青衫客竄縱而至,兩條軟鞭同時擊到。段譽滑步避開,忽見一條軟鞭在半空中一挺,反竄上來,撲向自己麵門,靈動快捷無比。王語嫣和段譽齊聲驚呼:“啊喲!”這兩條軟鞭並非兵刃,竟是兩條活蛇,段譽加快腳步,要搶過兩人,不料兩個青衫客步法迅捷之極,幾次都攔在段譽身前,阻住去路。段譽連連發問:“王姑娘,怎麼辦?”王語嫣於各家各派的兵刃拳腳,不知者可說極罕,但這兩條活蛇縱身而噬,決不依據哪一家哪一派的武功,要預料這兩條活蛇從哪一個方位攻來,可就全然的無能為力。再看兩個青衫客竄高伏底,姿式雖笨拙難看,卻快速無倫,顯然兩人並未練過什麼輕功,卻如虎豹一般的天生迅速。段譽閃避之際,接連遇險。王語嫣心想:“活蛇的招數猜它不透,擒賊擒王,須當打倒毒蛇主人。”可是那兩個蛇主人的身形步法,說怪是奇怪之極,說不怪是半點也不怪,出手跨步,便似尋常不會武功之人一般,任意所之,絕無章法,王語嫣要料到他們下一步跨向何處,下一招打向何方,那就為難之極。她叫段譽打他們“期門穴”,點他們“曲泉穴”,說也奇怪,段譽手掌到處,他們立時便靈動之極的避開,機警矯健,實是天生。王語嫣一麵尋思破敵,一麵留心看著表哥,耳中隻聽得一陣陣慘叫呼喚聲此起彼伏,數十人躺在地下,不住翻滾,都是中了桑土公牛毛針之人。

烏老大抓了桑土公之手,要他快快取出解藥,偏偏解藥便埋在慕容複身畔地下。烏老大忌憚慕容複了得,不敢貿然上前,隻不住口的催促儕輩急攻,須得先拾奪了慕容複,才能取解藥救人。但要打倒慕容複,卻又談何容易?烏老大見情勢不佳,縱聲發令。圍在慕容複身旁的眾人中退下了三個,換了三人上來。這三人都是好手,尤其一條矮漢膂力驚人,兩柄鋼錘使將開來,勁風呼呼,聲勢威猛。慕容複以香露刀擋了一招,隻震得手臂隱隱發麻,再見他鋼錘打來,便即閃避,不敢硬接。

激鬥之際,忽聽得王語嫣叫道:“表哥,使‘金燈萬盞’,轉‘披襟當風’。”慕容複素知表妹武學上的見識高明,當下更不多想,右手連畫三個圈子,刀光閃閃,幻出點點寒光,隻是“綠波香露刀”顏色發綠,化出來是“綠燈萬盞”,而不是“金燈萬盞”。眾人發一聲喊,都退後了幾步,便在此時,慕容複左袖拂出,袖底藏掌一帶,那矮子正好使一招“開天辟地”,雙錘指天劃地的猛擊過來,隻聽得當的一聲巨響。眾人耳中嗡嗡發響,那矮子左錘擊在自己右錘之上,右錘擊在自己左錘之上,火花四濺。他雙臂之力淩厲威猛,雙錘互擊,喀喇一聲響,雙臂臂骨自行震斷,登時摔倒在地,暈了過去。慕容複乘機拍出兩掌,助包不同打退了兩個強敵。包不同俯身扶起公冶乾,但見他臉色發黑,中毒已深,若再不救,眼見是不成了。段譽那一邊卻又起了變化。王語嫣關心慕容複,指點了兩招,但心無二用,對段譽身前的兩個敵人不免疏忽。段譽聽得她忽然去指點表哥,雖然身在己背,一顆心卻飛到慕容複身邊,霎時間胸口酸苦,腳下略慢,嗤嗤兩聲,兩條毒蛇撲將上來,同時咬住了他左臂。

王語嫣“啊”的一聲,叫道:“段公子,你……你……”段譽歎道:“給毒蛇咬死,也是一樣的。王姑娘,日後你對你孫子說……”王語嫣見那兩條毒蛇混身青黃相間,斑條鮮明,蛇頭奇扁,作三角之形,顯具劇毒,一時之間嚇得慌了,沒了主意。忽然間兩條毒蛇身子一挺,掙了兩掙,跌在地下,登時僵斃。兩個使蛇的青衫客臉如土色,嘰哩咕嚕的說了幾句蠻語,轉身便逃。這兩人自來養蛇拜蛇,見段譽毒蛇噬體非但不死,反而克死了毒蛇,料想他必是蛇神,再也不敢停留,發足狂奔,落荒而走。王語嫣不知段譽服食莽牯朱蛤後的神異,連問:“段公子,你怎麼了?你怎麼了?”段譽正自神傷,忽聽得她軟語關懷,殷殷相詢,不由心花怒放,精神大振,隻聽她又問:“那兩條毒蛇咬了你,現下覺得怎樣?”段譽道:“有些兒痛,不礙事,不礙事!”心想隻要你對我關心,每天都給毒蛇咬上幾口,也所甘願,當下邁開腳步,向慕容複身邊搶去。忽聽得一個清朗的聲音從半空中傳了下來:“慕容公子,列位洞主、島主!各位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何苦如此狠鬥?”眾人抬頭向聲音來處望去,隻見一株樹頂上站著一個黑須道人,手握拂塵,著足處的樹枝一彈一沉,他便也依勢起伏,神情瀟灑。燈火照耀下見他約莫五十來歲年紀,臉露微笑,又道:“中毒之人命在頃刻,還是及早醫治的為是。各位瞧貧道薄麵,暫且罷鬥,慢慢再行分辨是非如何?”慕容複見他露了這手輕功,已知此人武功甚是了得,心中本來掛念公冶乾和風波惡的傷勢,當即說道:“閣下出來排難解紛,再好也沒有了。在下這就罷鬥便是。”說著揮刀劃了個圈子,提刀而立,但覺右掌和右臂隱隱發脹,心想:“這使鋼錘的矮子好生了得,震得我兀自手臂酸麻。”抓著桑土公的烏老大抬頭問道:“閣下尊姓大名?”那道人尚未回答,人叢中一個聲音道:“烏老大,這人來頭……來頭很大,是……是個……了不起……了不起的人物,他……他……他是蛟……蛟……蛟……”連說三個“蛟”字,始終沒能接續下去,此人口吃,心中一急,便一路“蛟”到底,接不下去。烏老大驀地裏想起一個人來,大聲道:“他是蛟王……蛟王不平道人?”口吃者喜脫困境,有人將他塞在喉頭的一句話說了出來,忙道:“是……是……是啊,他……他……他是……蛟……蛟……蛟……蛟……”說到這個“蛟”字卻又卡住了。烏老大不等他掙紮著說完,向樹頂道人拱手說道:“閣下便是名聞四海的不平道長嗎?久聞大名,當真如雷貫耳,幸會,幸會。”他說話之際,餘人都已停手罷鬥。那道人微笑道:“豈敢,豈敢!江湖上都說貧道早已一命嗚呼,因此烏先生有些不信,是也不是?”說著縱身輕躍,從半空中冉冉而下。本來他雙足離開樹枝,自然會極快的墮向地麵,但他手中拂塵擺動,激起一股勁風,拍向地下,生出反激,托住他身子緩緩而落,這拂塵上真氣反激之力,委實非同小可。烏老大脫口叫道:“‘憑虛臨風’,好輕功!”他叫聲甫歇,不平道人也已雙足著地,微微一笑,說道:“雙方衝突之起,純係誤會。何不看貧道的薄麵,化敵為友?先請桑土公取出解藥,解治了各人的傷毒。”他語氣甚是和藹,但自有一份威嚴,叫人難以拒卻。何況受傷的數十人在地下輾轉呻吟,神情痛楚,雙方友好,都盼及早救治。

烏老大放下桑土公,說道:“桑胖子,瞧著不平道長的金麵,咱們非賣帳不可。”桑土公一言不發,奔到慕容複身前,雙手在地下撥動,迅速異常的挖了一洞,取出一樣黑黝黝的物事,卻是個包裹。他打開布包,拿了一塊黑鐵,轉身去吸身旁一人傷口中的牛毛細針。那黑鐵乃是磁石,須得將毒針先行吸出,再敷解藥。不平道人笑道:“桑洞主,推心置腹,先人後己。何不先治慕容公子的朋友?”桑土公“嗯”了一聲,喃喃的道:“反正要治,誰先誰後都是一樣。”他話是那麼說,終究還是依著不平道人的囑咐,先治了公冶乾和風波惡,又治了包不同的手掌,再去醫治自己一方的朋友。此人矮矮胖胖,似乎十分笨拙,豈知動作敏捷之極,十根棒槌般的胖手指,比之小姑娘拈繡花針的尖尖纖指還更靈巧。隻一頓飯功夫,桑土公已在眾人傷口中吸出了牛毛細針,敷上解藥。各人麻癢登止。有的人性情粗暴,破口大罵桑土公使這等歹毒暗器,將來死得慘不堪言。桑土公遲鈍木訥,似乎渾渾噩噩,人家罵他,他聽了渾如不覺,全不理睬。不平道人微笑道:“烏先生,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島島主在此聚會,是為了天山那個人的事麼?”

烏老大臉上變色,隨即寧定,說道:“不平道長說什麼話,在下可不大明白。我們眾家兄弟散處四方八麵,難得見麵,大家約齊了在此聚聚,別無他意。不知如何,姑蘇慕容公子竟找上了我們,要跟大家過不去。”

慕容複道:“在下路過此間,實不知眾位高人在此聚會,多有得罪,這裏謝過了。”說著作個四方揖,又道:“不平道長出頭排難解紛,使得在下不致將禍事越闖越大,在下十分感激。後會有期,就此別過。”他知三十六洞、七十二島一幹旁門左道的人物在此相聚,定有重大隱情,自是不足為外人道,不平道人提起“天山那個人”,烏老大立即岔開話頭,顯然忌諱極大,自己再不抽身而退,未免太不識相,倒似有意窺探旁人隱私一般,當下抱拳拱手,轉身便走。烏老大拱手還禮,道:“慕容公子,烏老大今日結識了你這號英雄人物,至感榮幸。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再見了。”言下之意,果是不願他在此多所逗留。

不平道人卻道:“烏老大,你知慕容公子是什麼人?”烏老大一怔,道:“‘北喬峰,南慕容’!武林中大名鼎鼎的姑蘇慕容氏,誰不知聞?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不平道人笑道:“那就是了。這樣的大人物,你們卻交臂失之,豈不可惜?平時想求慕容氏出手相助,當真是千難萬難,幸得慕容公子今日在此,你們卻不開口求懇,那不是入寶山而空手回麼?”烏老大道:“這個……這個……”語氣中頗為躊躇。不平道人哈哈一笑,說道:“慕容公子俠名播於天下,你們這一生受盡了縹緲峰靈鷲宮天山童姥……”這“天山童姥”四字一出口,四周群豪都不自禁的“哦”了一聲。這些聲音都顯得心情甚是激動,有的驚懼,有的憤怒,有的惶惑,有的慘痛,更有人退了幾步,身子發抖,直是怕得厲害。慕容複暗暗奇怪:“天山童姥是什麼人,居然令他們震怖如此?”又想:“今日所見之人,這不平道人、烏老大等都頗為了得,我卻絲毫不知他們來曆,那‘天山童姥’自是一個更加了不起的人物,可見天下之大,而我的見聞殊屬有限。‘姑蘇慕容’名揚四海,要保住這名頭,可著實不易。”言念及此,心下更增戒懼謹慎之意。

王語嫣沉吟道:“縹緲峰靈鷲宮天山童姥?那是什麼門派?使的是什麼武功家數?”段譽對別人的話聽而不聞,王語嫣的一言一語,他卻無不聽得清清楚楚,登時想起在無量山的經曆,當日神農幫如何奉命來奪無量宮,“無量劍”如何改名“無量洞”,那身穿綠色鬥篷、胸口繡有黑鷲的女子如何叫人將自己這個“小白臉”帶下山去,那都是出於“天山童姥”之命,可是王語嫣的疑問他卻回答不出,隻說:“好厲害,好厲害!險些將我關到變成‘老白臉’,兀自不能脫身。”

王語嫣素知他說話前言不對後語,微微一笑,也不理會。隻聽不平道人續道:“各位受盡天山童姥的淩辱荼毒,實無生人樂趣,天下豪傑聞之,無不扼腕。各位這次奮起反抗,誰不願相助一臂之力?連貧道這等無能之輩,也願拔劍共襄義舉,慕容公子慷慨俠義,怎能袖手?”

烏老大苦笑道:“道長不知從何處得來訊息,那全是傳聞之誤。童婆婆嘛,她老人家對我們管束得嚴一點是有的,那也是為了我們好。我們感恩懷德,怎說得上‘反抗’二字?”不平道人哈哈大笑,道:“如此說來,倒是貧道的多事了。慕容公子,咱們同上天山,去跟童姥談談,便說三十六洞、七十二島的朋友們對她一片孝心,正商量著要給她老人家拜壽呢。”說著身形微動,已靠到了慕容複身邊。

人叢中有人驚呼:“烏老大,不能讓這牛鼻子走,泄露了機密,可不是玩的。”有人喝道:“連那慕容小子也一並截下來。”一個粗壯的聲音叫道:“一不做,二不休,咱們今日甩出去啦!”隻聽得擦擦、刷刷、乒乒、乓乓,兵刃聲響成一片,各人本來已經收起的兵器又都拔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