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馬疾香幽(下)(1 / 3)

吃到第三碗飯時,忽聽得店門外有人說道:“娘,這裏倒有家小飯店,且看有什麼吃的。”一個女聲音笑道:“瞧你這副吃不飽的饞相兒。”

段譽聽得聲音好熟,立時想到正是無量劍的幹光豪與他那葛師妹,心下驚慌,急忙轉身朝裏,暗想:“怎麼叫起‘娘’來了?嗯,原來做了夫妻啦。我這一卦是‘無妄卦’,‘三,無忘之災;或擊之牛,行人之得,邑人之災。’這位幹老兄得了老婆,我段公卻又遇上了災難。”

隻聽幹光豪笑道:“新婚夫妻,怎吃得飽?”那葛師妹啐了一口,低聲笑道:“好沒良心!要是老夫老妻,那就飽了?”語音滿含蕩意。兩人走進飯店坐落,幹光豪大聲叫道:“店家,拿酒飯來,有牛肉先給切一盆……咦!”

段譽隻聽得背後腳步聲響,一隻大手搭上了右肩,將他身扳轉,登時與幹光豪麵麵相對。段譽苦笑道:“幹老兄,幹大嫂,恭喜你二位百年好合,白首偕老,無量劍東宗西宗合並歸宗。”

幹光豪哈哈大笑,回頭向那葛師妹望了一眼,段譽順著他目光瞧去,見那葛師妹一張鵝蛋臉,左頰上有幾粒白麻,倒也頗有幾分姿色。隻見她滿臉差愕之色,漸漸的目露凶光,低沉著嗓道:“問個清楚,他怎麼到這裏來啦啦?附近有無量劍的人沒有?”

幹光豪臉上登時收起笑容,惡狠狠地道:“我娘的話你聽見了沒有?快說。”段譽心想:“我胡說八道一番,最好將他們嚇得快快逃走。否則這二人非殺了我滅口不可。”說道:“貴派有四位師兄,手提長劍,剛才匆匆忙忙的從門外走過,向東而去,似乎是在追趕什麼人。”

幹光豪臉色大變,向那葛師妹道:“走吧!”那葛師妹站起身來,右掌虛劈,作個殺人的姿式。幹光豪點點頭,拔出長劍,逕向段譽頸斬落。

這一劍來得好快,段譽見到那葛師妹的手勢,便知不妙,早已縮身向後,可是仍然避不開,眼見白刃及頸,突然間嗤的一聲輕響,幹光豪仰天便倒,長劍脫手擲出。跟著又是嗤的一聲。那葛師妹正要跨出店門,聽得幹光豪的呼叫,還沒來得及轉頭察看,便已摔倒在門檻上。兩人都是身扭了幾下,便即不動。隻見幹光豪喉頭插了一枝黑色小箭,那葛師妹則是後頸箭。聽這嗤嗤兩聲,正是那黑衣女郎昨晚滅燭退敵的發射暗器之聲。

段譽又驚又喜,回過頭來,背後空蕩蕩地並無一人。卻聽得店門外噓溜溜一聲馬嘶,果見那黑衣女郎騎了黑玫瑰緩緩走過。

段譽叫道:“多謝姑娘救我!”搶出門去。那女郎一眼也沒瞧他,自行策馬而行。段譽道:“若不是你發了這兩枚短箭,我這當兒腦袋已不在脖上啦。”那女郎仍不理睬。

店主人追將出來,叫道:“相……相公,出……出了人命啦!可不得了啊!”段譽道:“啊喲,我還沒給飯錢。”伸手要去掏銀,卻見黑玫瑰已行出數丈,叫道:“死人身上有銀,他們擺喜酒請客,你自己拿吧!”急急忙忙的追到馬後。

那女郎策馬緩行,片刻間出了市鎮。段譽緊緊跟隨,說道:“姑娘,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不如去連鍾姑娘也一並救了吧。”那女郎冷冷的道:“鍾靈是我朋友,我本來要去救她。可是我最恨人家求我。你求我去救鍾靈,我就偏偏不去救了。”段譽忙道:“好,好。我不求姑娘。”那女郎道:“可是你已經求過了。”段譽道:“那麼我剛才說過的不算。”那女郎道:“哼,你是男漢大丈夫,說過的話怎能不算?”

段譽心道:“先前我在她麵前老是自稱大丈夫,她可見了怪啦,說不得,為了救鍾姑娘一命,隻好大丈夫也不做了。”說道:“我不是男漢大丈夫,我……我是全靠姑娘救了一條小命的可憐蟲。”

那女郎嗤的一聲笑,向他打量片刻,說道:“你對鍾靈這小鬼頭倒好。昨晚你寧可性命不要,也是非充大丈夫不可,這會兒居然肯做可憐蟲了。哼,我不去救鍾靈。”

段譽急道:“那……那又為什麼啊?”那女郎道:“我師父說,世上男人就沒一個有良心的,個個都會花言巧語的騙女人,心裏淨是不懷好意。男人的話一句也聽不得。”段譽道:“那也不盡然啊,好像……好像……”一時舉不出什麼例,便道:“好像姑娘的爹爹,就是個大大的好人。”那女郎道:“我師父說,我爹爹就不是好人!”

段譽眼見那女郎催得黑玫瑰越走越快,自己難以追上,叫道:“姑娘,慢走!”

突然間人影幌動,道旁林竄出四人,攔在當路。黑玫瑰鬥然停步,倒退了兩步。隻見這四人都是年輕女,一色的碧綠鬥篷,手各持雙鉤,居一人喝道:“你們兩個,便是無量劍的幹光豪與葛光佩,是不是?”

段譽道:“不是,不是。幹光豪和葛姑娘,早已那個……那個了。”那女道:“什麼那個、那個了?你二人一男一女,年紀輕輕,結伴同行,瞧模樣定是私奔,還不是無量劍幹葛兩個叛徒?”段譽笑道:“姑娘說話太也無理。葛光佩臉上有麻點兒,這位姑娘卻是花容月貌,大大不同。”那女向黑衣女郎喝道:“把麵罩拉下來!”

驀地裏嗤嗤嗤嗤四聲,黑衣女郎發出四枚短箭,錚錚兩響,兩個女揮鉤格落,另外兩女卻箭倒地。這四箭射出之前全無征兆,去勢又是快極,居然仍有兩箭未。黑衣女郎立即躍下馬背,身在半空時已拔劍在手,左足一著地,右足立即跨前,刷刷兩劍,分攻兩名女。兩女也正揮鉤攻上,一女抵擋黑衣女郎,另一名女挺鉤向段譽刺去。

段譽“啊喲”一聲,鑽到了黑玫瑰肚底下。那女一怔,萬萬料不到此人竟會出此怪招,正欲挺鉤到馬底去刺段譽,背心上一痛,登時摔倒,卻是黑衣女郎乘機射了她一箭。但便是這麼一分神,黑衣女郎左臂已被敵人鉤,嘶的一聲響,拉下半隻袖,露出雪白的手臂,臂上劃出一條尺來長的傷口,登時鮮血淋漓。

黑衣女郎揮劍力攻。但那使鉤女武功著實了得,雙鉤揮動,招數巧妙,酣鬥片刻,黑衣女郎左腿鉤,劃破了褲。她連射兩箭,都被對方揮鉤格開。那女連聲喝問:“你是什麼人?你劍法不是無量劍的!”黑衣女郎不答,劍招加緊,突然“啊”的一聲叫,長劍補單鉤鎖住,敵人手腕急轉,黑衣女郎把捏不住,長劍脫手飛出,急忙躍開。那使鉤女雙鉤連刺,卻都被她閃過。

段譽早就瞧得焦急萬分,苦於無力上前相助,眼見黑衣女郎危殆,無法多想,抱起地下一具死屍,雙手將死屍頭前腳後的橫持了,便似挺著一根巨棒,向那使鉤女疾衝過去。

使鉤女吃了一驚,眼見迎麵衝來的正是自己姊妹的腦袋,心一陣悲痛,右手鉤向段譽麵門刺去,可是間隔著一具屍體,這一鉤差了半尺,便沒刺到段譽,砰的一下,胸口已給屍體腦袋撞,就在這時,一枚短箭射入她右眼,仰天便倒。

段譽瞥眼見黑衣女郎左膝跪地,叫道:“姑娘,你……你沒事吧。”奔過去要扶。那女郎站起身來,不料段譽慌亂兀是持著屍體,將死屍的腦袋向著她胸口撞去。那女郎在死屍腦袋上一推,段譽“啊”的一聲,摔了出去,屍體正好壓在他身上。

那女郎見到他這等狼狽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來,想起適才這一戰實是凶險萬分,若不是先出其不意的殺了兩人,又得段譽在旁援手,隻怕連一個使鉤女也鬥不過,這四個女不知是什麼來頭,恁地武功了得?叫道:“喂,傻,你抱著個死人幹什麼?”

段譽爬起身來,放下屍體,說道:“罪過,罪過。唉,真正對不住了。你們認錯了人,客客氣氣的問個明白就是了,胡說八道的,難怪惹得姑娘生氣,這豈不枉送了性命?姑娘,其實你也不用出手殺人,除下麵幕來給她們瞧上一眼,不是什麼事也沒了?”

那女郎厲聲道:“住嘴!我用得著你教訓?誰叫她們說我跟你私……私……什麼的?”段譽道:“是,是。這是她們胡說的不是,不過姑娘還是不必殺人。啊,你……你的傷口得包紮一下。”眼見她大腿上也露出雪白的肌膚,不敢多看,忙轉過了頭。

那女郎聽他老是責備自己不該殺人,本想上前揮手便打,聽他提及傷口,登覺腿臂處傷口疼痛,幸好這兩鉤都入肉不深,沒傷到秀骨,當即取出金創藥敷上,撕破敵人的鬥篷,包所了腿臂的傷口。段譽將屍體逐一拖入草叢之,說道:“本來該當替你們起個墳墓才是,可惜這裏沒鏟。唉,四位姑娘年紀輕輕,容貌雖不算美,也不醜陋……”

那女郎聽他說到容貌美醜,問道:“喂,你怎地知道我臉上沒麻,又是什麼花容月貌了?”段譽笑道:“這是想當然耳!”那女郎道:“什麼‘想當然耳’?”段譽道:“‘想當然耳’,就是想來當然是這樣的。”那女郎道:“瞎說!你做夢也想不到我相貌,我滿臉都是大麻!”段譽道:“未必,未必!過謙,過謙!”

那女郎見衣袖褲腳都給鐵鉤鉤破了,便從屍體上除下一件鬥篷,披在身上。段譽突然叫道:“啊喲!”猛地想起自己褲上有幾個大洞,光著屁股跟這位姑娘在一起,成何體統?急忙倒身而行,不敢以屁股對著那女郎,也從一具屍體上除下鬥篷,披在自己身上。那女郎嗤的一聲笑。段譽麵紅過耳,起起自己褲上的大破洞,實是羞愧無地。

那女郎在四具屍體上拔出短箭,放入懷,又在鉤傷她那女的屍身上踢了兩腳。

段譽道:“你的短箭見血封喉,劇毒無比。勸姑娘今後若非萬不得已,千萬不可再用,殺傷人命,實是有幹天和,倘若……”那女郎喝道:“你再跟我羅嗦,要不要試試見血封喉的味道?”右手一揚,嗤的一聲響,一枚毒箭從段譽身側飛過,插入地下。

段譽登時嚇得麵色慘白,再也不敢多說。那女郎道:“封了你的喉,你還能不能跟我羅嗦?”說著過去拔起短箭,對著段譽又是一揚。段譽嚇了一跳,急忙倒退。

那女郎笑了起來,將短箭放入囊,向他瞪了一眼,說道:“你穿了這件鬥篷,活脫便是個姑娘。把鬥篷拉起來遮住頭頂。再撞上人,人家也不會說咱們一男一女……”段譽道:“是,是。”依言除下頭上方巾,揣入懷,拉起鬥篷的頭罩套在頭上。那女郎拍手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