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崖高人遠(下)(1 / 3)

段譽又驚又喜:“他這一跳下去,可不是死了麼?”奔到崖邊看時,隻見他正一縱一躍的往崖下直落,一墜數丈,便伸手在崖邊一按,身躍起,又墜數丈,過不多時,已在穀口的白雲隱沒。0906s5kf1723g2435m67j86

段譽伸了伸舌頭,回到木婉清身邊,笑道:“幸虧姑娘有急智,將這大惡人騙倒了。”木婉清道:“什麼騙倒了?”段譽道:“這個……姑娘說第一個見到你麵貌的男,你便得……便得……”

木婉清道:“誰騙人了?我立過毒誓,怎能不算?從今而後,你便是我的丈夫了。不過我不許你拜這惡人為師,學了他的本事來扭我脖。”

段譽一呆,說道:“這是危急騙騙那惡人的,如何當得真?我怎能做姑娘的……姑娘的……那個丈夫?”木婉清扶著岩壁,顫巍巍的站起身來,說道:“什麼?你不要我麼?你嫌棄我,是不是?”段譽見她惱怒之極,忙道:“姑娘身要緊,這一時戲言,如何放在心上?”木婉清跨前一步,拍的一聲,重重打了他一個耳光,但腿上一軟,站立不住,一交摔在他懷。段譽忙伸手摟住。

木婉清給他抱住了,想起他是自己丈夫,不禁全身一熱,怒氣便消了,說道:“快放開我。”

段譽扶著木婉清坐倒,讓她仍是靠在岩壁之上,心想:“她性本已乖張古怪,重傷之後,隻怕更是胡裏胡塗。眼下隻有順著她些,她說什麼,我便答應什麼。這‘困’卦不是說‘有言不信’嗎?既然遇‘困’,也隻好‘有言不信’了。否則的話,我既做大惡人的徒弟,又做這惡姑娘的丈夫,我段譽豈不也成了小惡人了?”想到此處,不禁暗暗好笑,便柔聲慰道:“你別生氣,我來找些什麼吃的。”

木婉清道:“這高崖光禿禿的,有什麼可吃的?好在那些人都給嚇走了。待我歇一歇,養足力氣,背你下山。”段譽連連搖手,說道:“這個……這個……這萬萬不可,你路也走不動,怎麼還能背我?”

木婉清道:“你寧可自己性命不要,也不肯負我。郎君,我木婉清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女,卻也願為自己丈夫舍了性命。”這幾句話說來甚是堅決。

段譽道:“多謝你啦,你養養神再說。以後你不要再戴麵幕了,好不好?”木婉清道:“你叫我不戴,我便不戴。”說著拉下了麵幕。

段譽見到她清麗的容光,又是一呆,突然之間,腹一陣劇烈日的疼痛,不由得“啊喲”一聲,叫了出來。這陣疼痛便如一把小刀在肚腹不住絞動,將他腸一寸寸的割斷。段譽雙手按住肚,額頭汗珠便如黃豆般一粒粒滲出來。

木婉清驚道:“你……你怎麼啦?”段譽**道:“這……這斷腸散……斷腸散……”木婉清道:“啊喲,你沒服解藥嗎?”段譽道:“我服過了。”木婉清道:“隻怕份量不夠。”從他懷取出瓷瓶,倒些解藥給他服下,但見他仍是痛得死去活來,拉著他坐在自己身旁,安慰道:“現下好些了麼?”段譽隻痛得眼前一片昏黑,**道:“越來越痛……越痛了。這解藥隻怕是假……假的。”

木婉清怒道:“這司空玄使假藥害人,待會咱們去把神農幫殺個幹幹淨淨。”段譽道:“咱們……咱們給他的也是……也是假藥。司空玄以直報怨,倒也……倒也怪他不得。”

木婉清怒道:“什麼怪他不得?咱們給他假藥不打緊,他怎麼能給咱們假藥?”用袖給他抹了抹汗,見他臉色慘白,不由得一陣心酸,垂下淚來,嗚咽道:“你……你不能就此死了!”將右頰湊過去貼住他左頰,顫聲道:“郎……郎君,你可別死!”

段譽的上身給她摟著,他一生之,從未如此親近過一個青年女,臉上貼的是嫩頰柔膩,耳聽到的是“郎君、郎君”的嬌呼,鼻聞到的是她身上的幽香細細,如何不令他神魂飄蕩?便在此時,腹的疼痛恰好也漸漸止歇了。原來司空玄所給的並非假藥,隻是這斷腸散實是霸道之極的毒藥,此時發作之期漸近,雖然服了解藥後毒性漸漸消除,腹卻難免一陣陣時歇時作的劇痛。這情形司空玄自然知曉,隻是當時不敢明言,生怕惹惱了靈鷲宮的聖使。

木婉清聽他不再**,問道:“現下痛得好些了麼?”段譽道:“好一些了。不過……不過……”木婉清道:“不過怎樣?”段譽道:“如果你離開了我,隻怕又要痛起來。”木婉清臉上一紅,推開他的身,嗔道:“原來你是假裝的。”

段譽登時羞得滿臉通紅,無地自容,但腹又是一陣劇痛,忍不住又**起來。

木婉清握住了他手,說道:“郎君,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想活了。咱們倆同到陰曹地府,再結夫妻。”段譽不願她為自己殉情,說道:“不,不!你得先替我報仇,然後每年來掃祭我的墳墓。我要你在我墓上掃祭三十年、四十年,我這才死得瞑目。”木婉清道:“你這人真怪,人死之後,還知道什麼?我來掃墓,於你有什麼好處?”

段譽道:“那你陪著我一起死了,我更加沒有好處。喏,我跟你說,你這麼美貌,如果年年來給我掃一次墓,我地下有知,瞧著你也開心。但如你陪著我一起死了,大家都變成了骷髏白骨,就沒這麼好看了。”

木婉清聽他稱讚自己,心下歡喜,但隨即想到,今日剛將自己終身托付於他,他轉眼卻便要死去,不由得珠淚滾滾而下。

段譽伸手摟住了她纖腰,隻覺觸手溫軟,柔若無骨,心又是一動,便低頭往她唇上吻去。他生平第一次親吻女,不敢久吻,便即仰頭向後,癡癡的瞧著她美麗的臉龐,吧道:“隻可惜我命不久長,這樣美麗的容貌,沒多少時刻能見到了。”

木婉清給他一吻之後,一顆心怦怦亂跳,紅暈生頰,嬌羞無限,本來全無血色的臉上更增三分豔麗,說道:“你是世間第一個瞧見我麵貌的男,你死之後,我便劃破臉麵,再也不讓第二個男瞧見我的本來麵目。”

段譽本想出言阻止,但不知如何,心竟然感到一陣妒意,實不願別的男再看到她這等容光豔色,勸阻之言到了口邊,竟然說不出來,卻問道:“你當年為什麼要立這樣一個毒誓?這誓雖然古怪,倒也……倒也挺好!”

木婉清道:“你既是我夫郎,說了給你聽那也無妨。我是個無父無母之人,一生出來便給人丟在荒山野地,幸蒙我師父救了去。她辛辛苦苦的將我養大,教我武藝。我師父說天下男個個負心,假使見了我的容貌,定會千方百計的引誘我失足,因此從我十四歲上,便給我用麵幕遮臉。我活了十八年,一直跟師父住在深山裏,本來……”

段譽插口道:“嗯,你十八歲,小我一歲。”

木婉清點點頭,續道:“今年春天,我們山裏來了一個人,是師父的師妹‘俏藥叉’甘寶寶派他送信來的……”段譽又插口道:“‘俏藥叉’甘寶寶?那不是鍾靈的媽媽?”木婉清道:“是啊,她是我師叔。”突然臉一沉,道:“我不許你老是記著鍾靈這小鬼。你是我丈夫,就隻能想著我一個。”段譽伸伸舌頭,做個鬼臉。

木婉清怒道:“你不聽嗎?我是你的妻,也就隻想著你一個,別的男,我都當他們是豬、是狗、是畜生。”段譽微笑道:“我可不能。”木婉清伸手欲打,厲聲問道:“為什麼?”段譽笑道:“我的媽媽,還有你的師父,那都不是‘別的女’嗎?我怎能當她們都是畜生?”木婉清愕然,終於點了點頭,說道:“但你不能老是想著鍾靈那小鬼。”段譽道:“我沒有老是想著她。你提到鍾夫人,我才想到鍾靈。你師父的信裏說什麼啊?”

木婉清道:“我不知道。師父看了那信,十分生氣,將那信撕得粉碎,對送信的人說:‘我都知道了,你回去吧。’那人去後,師父哭了好幾天,飯也不吃,我勸她別煩惱,她隻不理,也不肯說什麼原因,隻說有兩個女人對她不起。我說:‘師父,你不用生氣。這兩個壞女人這樣害苦你,咱們就去殺了。’師父說:‘對!’於是我師徒倆就下山來,要去殺這兩個壞女人。師父說,這些年來她一直不知,原來是這兩個壞女人害得她這般傷心,幸虧甘寶寶跟她說了,又告知她這兩個女人的所在。”

段譽心道:“鍾夫人好似天真爛漫、嬌嬌滴滴的,卻原來這般工於心計。這可是借刀殺人啊。她自己恨這兩個女,卻要你師父去殺了她們。”

木婉清續道:“我們下山之時,師父命我立下毒誓,倘若有人見到了我的臉,我若不殺他,便須嫁他。那人要是不肯娶我為妻,或者娶我後又將我遺棄,那麼我務須親手殺了這負心薄幸之人。我如不遵此言,師父一經得知,便立即自刎。我師父說得出,做得到,可不是隨口嚇我。”

段譽暗暗心驚,尋思:“天下任何毒誓,總說若不如此,自己便如何身遭惡報。她師父卻以自刎作為要脅,這誓確是萬萬違背不得。”

木婉清又道:“我師父便似是我父母一般,待我恩重如山,我如何能不聽她的吩咐?何況她這番囑咐,全是為了我好。當時我毫不思索,便跪下立誓。我師徒下得山來,便先到蘇州去殺那姓王的壞女人。可是她住的地方十分古怪,岔來岔去的都是河濱港灣,我跟師父殺了那姓王壞女人的好些手下,卻始終見不到她本人。後來我師父說,咱二人分頭去找,一個月後倘若會合不到,便分頭到大理來,因為另一個壞女人住在大理。那知這姓王壞女人手下有不少武功了得的男女奴才,瑞婆婆和平婆婆這兩個老家夥,便是這群奴才的頭腦。我寡不敵眾,邊打邊逃的便來到大理,找到了甘師叔。她叫我在她萬劫穀外的莊裏住,說等我師父到來,再一起去殺大理那個壞女人。不料我師父沒來,瑞婆婆這群奴才卻先到了。以後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她說得有些倦了,閉目養神片刻,又道:“我初時隻道你便如師父所說,也像天下所有的男一般,都是無情無義之輩。那知你借了我黑玫瑰去後,居然趕著回來向我報訊,這就不容易了。這群奴才圍攻我,你不會武功,好心護著我。我……我又不是沒良心之人,心自然感激。”段譽心道:“你將我拖在馬後,浸入溪水,動不動就打我耳光,原來是心感激。對啦!倘若不是心感激,早就一箭射死我了。”

木婉清又道:“你給我治傷,見到了我背心,我又見到了你的光屁股。我早在想,不嫁你隻怕不行了。後來這南海鱷神苦苦相逼,我隻好讓你看我的容貌。”說到這裏,轉頭向段譽凝視,妙目露出脈脈柔情。

段譽心一動:“難道,難道她真的對我生情了麼?”說道:“你見到我光……光什麼的,不用放在心上。剛才為事勢所迫,你出於無奈,那也不用非遵守這毒誓不可。”

木婉清大怒,厲聲道:“我發過的誓,怎能更改?你的光屁股挺好看麼?醜也醜死了。你如不願娶我,乘早明言,我便一箭將你射死,以免我違背誓言。”

段譽欲待辯解,突然間腹劇痛又生,他雙手按住了肚,大聲**。木婉清道:“快說,你肯不肯娶我為妻?”段譽道:“我……我肚……肚好痛啊!”木婉清道:“你到底願不願做我丈夫?”段譽心想反正這麼痛將下去,總是活不久長了,何必在身死之前又傷她的心,令她終身遺恨?便點頭道:“我……我願娶你為妻。”

木婉清手指本已扣住袖發射毒箭的機括,聽他這麼說,登時歡喜無限,一張俏臉如春花初綻,手離機括,笑吟吟詩的摟住了他,說道:“好郎君,我跟你揉揉肚。”段譽道:“不,不!咱倆還沒成婚!男女……男女授受不親……這個……這個使不得。”木婉清道:“呸,怎地剛才又親我了?”段譽道:“我見你生得太美,實在忍不住,可對不住了。”木婉清笑道:“也不用說對不住,你親我,我也很歡喜呢。”段譽心道:“她天真無邪,才是真的,鍾夫人可是假的。鍾靈年紀小,也是真的。”

木婉清道:“是了!你餓得太久,痛起來加倍厲害些。我去割些這家夥的肉給你吃。”說著扶住石壁站起,要去割那給南海鱷神扭斷了脖的使劍漢屍體上的肉。

段譽大吃一驚,登時忘了腹疼痛,大聲道:“人肉吃不得的,我寧死也不吃。”木婉清奇道:“為什麼不能吃?我跟師父在山裏之時,老虎肉也吃,豹肉也吃,依你說都吃不得麼?”段譽道:“老虎豹自然能吃,人肉卻吃不得!”木婉清道:“人肉有毒麼?我倒不知道。”段譽道:“不是有毒。你是人,我是人,這漢也是人。人肉不能吃的。”木婉清道:“為什麼?我見豺狼餓了,就吃另外的豺狼。”段譽歎道:“是啊,倘若人也吃人,那不是跟豺狼一樣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