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冠清口唇一動,終於並不說話,緩緩將法刀放還原處,再緩緩將背上布袋一隻隻的解了下來,恭恭敬敬的放在地下。0906s5kf1723g2435m67j86
眼見全冠清解到第五隻布袋時,忽然馬蹄聲響,北方有馬匹急奔而來,跟著傳來一兩聲口哨。群丐有人發哨相應,那乘馬越奔越快,漸漸馳近,吳長風喃喃的道:“有什麼緊急變故?”那乘馬尚未奔到,忽然東首也有一乘馬奔來,隻是相距尚遠,蹄聲隱隱,一時還分不清馳向何方。
片刻之間,北方那乘馬已奔到了林外,一人縱馬入林,翻身下鞍。那人寬袍大袖,衣飾甚是華麗,他極迅速的解去外衣,露出裏麵鶉衣百結的丐幫裝束。段譽微一思索,便即明白:丐幫人乘馬馳驟,極易引人注目,官府人往往更會查問幹涉,但傳報緊急訊息之人必須乘馬,是以急足信使便裝成富商大賈的模樣,但裏麵仍服鶉衣,不敢忘本。
那人走到大信分舵舵主跟前,恭恭敬敬的呈上一個小小包裹,說道:“緊急軍事……”隻說了這四個字,便喘氣不已,突然之間,他乘來的那匹馬一聲悲嘶,滾倒在地,竟是脫力而死。那信使身搖晃,猛地撲倒。顯而易見,這一人一馬長途奔馳,都已精疲力竭。
大信舵舵主認得這信使是本舵派往西夏刺探消息的弟之一。西夏時時興兵犯境,占土擾民,隻為害不及契丹而已,丐幫掌有諜使前往西夏,刺探消息。他見這人如此奮不顧身,所傳的訊息自然極為重要,且必異常緊急,當下竟不開拆,捧著那小包呈給喬峰,說道:“西夏緊急軍情。信使是跟隨易大彪兄弟前赴西夏的。”
喬峰接過包裹,打了開來,見裏麵裹著一枚蠟丸。他捏碎蠟丸,取出一個紙團,正要展開來看,忽聽得馬蹄聲緊,東首那乘馬已奔入林來。馬頭剛在林出現,馬背上的乘客已飛身而下,喝道:“喬峰,蠟丸傳書,這是軍情大事,你不能看。”
眾人都是一驚,看那人時,隻見他白須飄動,穿著一身補釘累累的鶉衣,是個年紀極高的老丐。傳功、執法兩長老一齊站起身來,說道:“徐長老,何事大駕光臨?”
群丐聽得徐長老到來,都是聳然動容。這徐長地第在丐幫輩份極高,今年已八十七歲,前任汪幫主都尊他一聲“師伯”,丐幫之沒一個不是他的後輩。他退隱已久,早已不問世務。喬峰和傳功、執法等長老每年循例向他請安問好,也隻是隨便說說幫家常而已。不料這時候他突然趕到。而且製止喬峰閱看西夏軍情,眾人自是無不驚訝。
喬峰立即左手一緊,握住紙團,躬身施禮,道:“徐長老安好!”跟著攤開手掌,將紙團送到徐長老麵前。
喬峰是丐幫幫主,輩份雖比徐長老為低,但遇到幫大事,終究是由他發號施令,別說徐長老隻不過是一位退隱前輩,便是前代的曆位幫主複生,那也是位居其下。不料徐長老不許他觀看來自西夏國的軍情急報,他竟然毫不抗拒,眾人眾皆愕然。
徐長老說道:“得罪!”從喬峰手掌取過紙團,握在左手之,隨即目光向群丐團團掃去,朗聲說道:“馬大元馬兄弟的遺孀馬夫人即將到來,向諸位有所陳說,大夥兒請待她片刻如何?”群丐都眼望喬峰,瞧他有何話說。
喬峰滿腹疑團,說道:“假若此事關連重大,大夥兒等候便是。”徐長老道:“此事關連重大。”說了這字,再也不說什麼,向喬峰補行參見幫主之禮,便即坐在一旁。
段譽心下嘀咕,又想乘機找些話題和王語嫣說說,向她低聲道:“王姑娘,丐幫的事情真多。咱們且避了開去呢,還是在旁瞧瞧熱鬧?”王語嫣皺眉道:“咱們是外人,本不該參預旁人的機密大事,不過……不過……他們所爭的事情跟我表哥有關,我想聽聽。”段譽附和道:“是啊,那位馬副幫主據說是你表哥殺的,遺下一個無依無靠的寡婦,想必十分可憐。”王語嫣忙道:“不!不!馬副幫主不是我表哥殺的,喬幫主不也這麼說嗎?”
這時馬蹄聲又作,兩騎馬奔向杏林而來。丐幫在此聚會,路旁固然留下了記號,附近更有人接同道,防敵示警。
眾人隻道其一人必是馬大元的寡妻,那知馬上乘客卻是一個老翁,一個老嫗,男的身裁矮小,而女的甚是高大,相映成趣。
喬峰站起相迎,說道:“太行山衝霄洞譚公、譚婆賢伉儷駕到,有失遠迎,喬峰這裏謝過。”徐長老和傳功、執法等長老一齊上前施禮。
段譽見了這等情狀,料知這譚公、譚婆必是武林來頭不小的人物。
譚婆道:“喬幫主,你肩上插這幾把玩意幹什麼啊?”手臂一長,立時便將他肩上四柄法刀拔了下來,手法快極。她這一拔刀,譚公即刻從懷取出一隻小盒,打一盒蓋,伸指沾些藥膏,抹在喬峰肩頭。金創藥一塗上,創口如噴泉般的鮮血立時便止。譚婆拔刀手法之快,固屬人所罕見,但終究是一門武功,然譚公取盒、開蓋、沾藥、敷傷、止血,幾個動作幹淨利落,雖然快得異常,卻人人瞧得清清楚楚,真如變魔術一般,而金創藥止血的神效,更是不可思議,藥到血停,絕不遲延。
喬峰見譚公、譚婆不問情由,便替自己拔刀治傷,雖然微嫌魯莽,卻也好生感激,口稱謝之際隻覺肩頭由痛變癢,片刻間便疼痛大減,這金創藥的靈效,不但從未經曆,抑且聞所未聞。
譚婆又問:“喬幫主,世上有誰這麼大膽,竟敢用刀傷你?”喬峰笑道:“是我自己刺的。”譚婆奇道:“為什麼自己刺自己?活得不耐煩了麼?”喬峰微笑道:“我自己刺著玩的,這肩頭皮粗肉厚,也傷不到筋骨。”
宋奚陳吳四長老聽喬峰替自己隱瞞真相,不由得既感且愧。
譚婆哈哈一笑,說道:“你撒什麼謊兒,我知道啦,你鬼精靈的,打聽到譚公新得極北寒玉和玄冰蟾蜍,合成了靈驗無比的傷藥,就這麼來試他一試。”
喬峰不可置可否,隻微微一笑,心想:“這位老婆婆大是戇直。世上又有誰這麼空閑,在自己身上戳幾刀,來試你的藥靈是不靈。”
隻聽得蹄聲得得,一頭驢闖進林來,驢上一人倒轉而騎,背向驢頭,臉朝驢尾。譚婆登時笑逐顏開,叫道:“師哥,你又在玩什麼古怪花樣啦?我打你的屁股!”
眾人瞧那驢背上之人時,隻見他縮成一團,似乎是個七八歲的孩童模樣。譚婆伸手一掌往他屁股上拍去。那人一骨碌翻身下地,突然間伸手撐足,變得又高又大。眾人都是微微一驚。譚公卻臉有不豫之色,哼一聲,向他側目斜睨,說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隨即轉頭瞧著譚婆。
那倒騎驢之人說是年紀很老,似乎倒也不老,說他年紀輕,卻又全然不輕,總之是三十歲到十歲之間,相貌說醜不醜,說俊不俊。他雙目凝視譚婆,神色間關切無限,柔聲問道:“小娟,近來過得快活麼?”
這譚婆牛高馬大,白發如銀,滿臉皺紋,居然名字叫做“小娟”,嬌嬌滴滴,跟她形貌全不相稱,眾人聽了都覺好笑。但每個老太太都曾年輕過來,小姑娘時叫做“小娟”,老了總不成改名叫做“老娟”?段譽正想著這件事,隻聽得馬蹄聲響,又有數匹馬馳來,這一次卻奔跑並不急驟。
喬峰卻在打量那騎驢客,猜不透他是何等樣人物。他是譚婆的師兄,在驢背上所露的這手縮骨功又如此高明,自是非同尋常,可是卻從來未曾聽過他的名字。
那數乘馬來到杏林,前麵是五個青年,一色的濃眉大眼,容貌甚為相似,年紀最大的三十餘歲,最小的二十餘歲,顯然是一母同胞的五兄弟。
吳長風大聲道:“泰山五雄到了,好極,好極!什麼好風把你們哥兒五個一齊都吹了來啊?”泰山五雄的老三叫做單叔山,和吳長風甚為熟稔,搶著說道:“吳四叔你好,你爹爹也來啦。”吳長風臉上微微變色,道:“當真,你爹爹……”他做了違犯常規之事,心下正虛,聽到泰山“鐵麵判官”單正突然到來,不由得暗自慌亂。“鐵麵判官”單正生平嫉惡如仇,隻要知道江湖上有什麼不公道之事,定然伸手要管。他本身武功已然甚高,除了親生的五個兒外,又廣收門徒,徒徒孫共達二百餘人,“泰山單家”的名頭,在武林誰都忌憚三分。
跟著一騎馬馳進林,泰山五雄一齊上前拉住馬頭,馬背上一個身穿繭綢長袍的老者飄身而下,向喬峰拱手道:“喬幫主,單正不請自來,打擾了。”
喬峰久聞單正之名,今日尚是初見,但見他滿臉紅光,當得起“童顏鶴發”四字,神情卻甚謙和,不似江湖上傳說的出手無情,當即抱拳還禮,說道:“若知單老前輩大駕光臨,早該遠迎才是。”
那騎驢客忽然怪聲說道:“好哇!鐵麵判官到來,就該遠迎。我‘鐵屁股判官’到來,你就不該遠迎了。”
眾人聽到“鐵屁股判官”這五個字的古怪綽號,無不哈哈大笑。王語嫣、阿朱、阿碧三人雖覺笑之不雅,卻也不禁嫣然。泰山五雄聽這人如此說,自知他是有心,戲侮自己父親,登時勃然變色,隻是單家家教極嚴,單正既未發話,做兒的誰也不敢出聲。
單正涵養甚好,一時又捉摸不定這怪人的來曆,裝作並未聽見,朗聲道:“請馬夫人出來敘話。”
樹林後轉出一頂小轎,兩名健漢抬著,快步如飛,來到林一放,揭開了轎帷,轎緩步走出一個全身縞素的少婦。那少婦低下了頭,向喬峰盈盈拜了下去,說道:“未亡人馬門溫氏,參見幫主。”
喬峰還了一禮,說道:“嫂嫂,有禮!”
馬夫人道:“先夫不幸亡故,多承幫主及眾位伯伯叔叔照料喪事,未亡人衷心銘感。”她話聲極是清脆,聽來年紀甚輕,隻是她始終眼望地下,見不到她的容貌。
喬峰料想馬夫人必是發見了丈夫亡故的重大線索,這才親身趕到,但幫之事她不先稟報幫主,卻卻尋徐長老知鐵麵判官作主,其實是大有蹊蹺,回頭向執法長老白世鏡望去。白世鏡也正向他瞧來。兩人的目光之都充滿了異樣神色。
喬峰先接外客,再論本幫事務,向單正道:“單老前輩,太行山衝霄洞譚氏伉儷,不知是否素識?”單正抱拳道:“久仰譚氏伉儷的威名,幸會,幸會。”喬峰道:“譚老爺,這一位前輩,請你給在下引見,以免失了禮數。”
譚公尚未答話,那騎驢客搶著說道:“我姓雙,名歪,外號叫作‘鐵屁股判官’。”
鐵麵判官單正涵養再好,到這地步也不禁怒氣上衝,心想:“我姓單,你就姓雙,我叫正,你就叫歪,這不是衝著我來麼?”正待發作,譚婆卻道:“單老爺,你莫聽趙錢孫隨口胡謅,這人是個癲,跟他當不得真的。”
喬峰心想:“這人名叫趙錢孫嗎?料來不會是真名。”說道:“眾位,此間並無座位,隻好隨意在地下坐了。”他見眾人分別坐定,說道:“一日之間,得能會見眾位前輩高人,實不勝榮幸之至。不知眾位駕到,有何見教?”
單正道:“喬幫主,貴幫是江湖上第一大幫,數百年來俠名播於天下,武林提起‘丐幫’二字,誰都十分敬重,我單某向來也是極為心儀的。”喬峰道:“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