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錢孫倒在地下,動彈不得,卻已瞧出喬峰意欲走路,大聲叫道:“大家出力纏住他,這萬惡不赦的狗雜種想要逃走!”
喬峰酣鬥之際,酒意上湧,怒氣漸漸勃發,聽得趙錢孫破口辱罵,不禁怒火不可抑製,喝道:“狗雜種第一個拿你來開殺戒!”運功於臂,一招劈空掌向他直擊過去。
玄難和玄寂齊呼:“不好!”兩人各出右掌,要同時接了喬峰這一掌,相救趙錢孫的性命。
驀地裏半空人影一閃,一個人“啊”的一聲長聲慘呼,前心受了玄難、玄寂二人的掌力,後背被喬峰的劈空掌擊,三股淩厲之極的力道前後夾擊,登時打得他肋骨寸斷,髒腑碎裂,口鮮血狂噴,猶如一灘軟泥般委頓在地。
這一來不但玄難、玄寂大為震驚,連喬峰也頗出意料之外。原來這人卻是快刀祁。他懸身半空,時刻已然不短,這麼晃來晃去,嵌在橫梁的鋼刀終於鬆了出來。他身下墮,說也不巧,正好躍在三人各以全力拍出的掌力之間,便如兩塊大鐵板的巨力前後擠將攏來,如何不送了他的性命?
玄難說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喬峰,你作了好大的孽!”喬峰大怒,道:“此人我殺他一半,你師兄弟二人合力殺他一半,如何都算在我的帳上?”玄難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若不是你害人在先,如何會有今日這場打鬥?”
喬峰怒道:“好,一切都逄在我的帳上,卻又如何?”惡鬥之下,蠻性發作,陡然間猶似變成了一頭猛獸,右手一拿,抓起一個人來,正是單正的次單仲山,左手奪下他單刀,右手將他身一放,跟著拍落,單仲山天靈蓋碎裂,死於非命。
群雄齊聲發喊,又是驚惶,又是憤怒。
喬峰殺人之後,更是出手如狂,單刀飛舞,右手忽拳忽掌,左手鋼刀橫砍直劈,威勢直不可當,但見白牆上點點滴滴的濺滿了鮮血,大廳倒下了不少屍骸,有的身首異處,有的膛破肢斷。這時他已顧不得對丐幫舊人留情,更無餘暇分辨對手麵目,紅了眼睛,逢人便殺。奚長老竟也死於他的刀下。
來赴英雄宴的豪傑,十之都親手殺過人,在武林得享大名,畢竟不能單憑交遊和吹噓。就算自己沒殺過人,這殺人放火之事,看也看得多了。此刻這般驚心動魄的惡鬥,卻實是生平從所未見。敵人隻有一個,可是他如瘋虎、如鬼魅,忽東忽西的亂砍亂殺、狂衝猛擊。不少高手上前接戰,都被他以更快、更猛、更狠、更精的招數殺了。群雄均非膽怯怕死之人,然眼見敵人勢若顛狂而武功又無人能擋,大廳血肉橫飛,人頭亂滾,滿耳隻聞臨死時的慘叫之聲,倒有一大半人起了逃走之意,都想盡快離開,喬峰有罪也好,無罪也好,自己是不想管這件事了。
遊氏雙雄眼見情勢不利,左手各執圓盾,右手一挺短槍,一持單刀,兩人呼哨一聲,圓盾護身,分從左右向喬峰攻了過去。
喬峰雖是絕無顧忌的惡鬥狠殺,但對敵人攻來的一招一式,卻仍是凝神注視,心意絲毫不亂,這才保得身上無傷。他見遊氏兄弟來勢淩厲,當下呼呼兩刀,將身旁兩人砍倒,製其機先,搶著向遊驥攻去。他一刀砍下,遊驥舉起盾牌一擋,●的一聲響,喬峰的單刀反彈上來,他一瞥之下,但見單刀的刃口鄭起,已然不能用了。遊氏兄弟圓盾係用百練精鋼打造而成,經是寶劍亦不能傷,保況喬峰手所持,是人單仲山手奪來的一把尋常鋼刀?
遊驥圓盾擋開敵刃,右手短槍如毒蛇出洞,疾從盾底穿出,刺向喬峰小腹。便在這時,寒光一閃,遊駒手的圓盾卻向喬峰腰間劃來。
喬峰一瞥之間,見圓盾邊緣極是鋒銳,卻是開了口的,如同是一柄圓斧相似,這一下教他劃上了,身登時斷為兩截,端的厲害無比,當即喝道:“好家為!”拋去手單刀,左手一拳,當的一聲巨響,擊在遊驥圓盾的正,右手也是一拳,當的一聲巨響,擊在遊駒圓盾的正。
遊氏雙雄隻感半身酸麻,在喬峰剛猛無儔的拳力震撼之下,眼前金星飛舞,雙臂酸軟,盾牌和刀槍再也拿捏不住,四件兵刃嗆啷啷落地。兩人右手虎口同時震裂,滿手都是鮮血。
喬峰笑道:“好極,送了這兩件利器給我!”雙手搶起鋼盾,盤旋飛舞。這兩塊鋼盾當真是攻守俱臻佳妙的利器,隻聽得“啊唷”、“嗬嗬”幾聲慘呼,已有五人死在鋼盾之下。
遊氏兄弟臉如土色,神氣灰敗。遊驥叫道:“兄弟,師父說道:‘盾在人在,盾亡人亡’。”遊駒道:“哥哥,今日遭此奇恥大辱,咱從前兒倆更有什麼臉麵活在世上?”兩人一點頭,各自拾起自己兵刃,一刀一槍,刺入自己體內,登時身亡。
群雄齊叫:“啊喲!”可是在喬峰圓盾的急舞之下,有誰敢搶近他身五尺之內?又有誰能搶近身五尺之內?
喬峰一呆,沒想到身為聚賢莊主人的遊氏兄弟竟會自刎。他背一驚,酒性退了大半,心頗起悔意,說道:“遊家兄弟,保苦如此?這兩塊盾牌,我還了你們就是!”持著那兩塊鋼盾,放到遊氏雙雄屍體的足邊。
他彎著腰尚未站直,忽聽得一上少女的聲音驚呼:“小心!”
喬峰立即向左一移,青光閃動,一柄利劍從身邊疾刺而過。若不是阿朱這一聲呼叫,雖然未必便能給這一劍刺,但手忙腳亂,處境定然大大不利。向他偷襲的乃是譚公,一擊不,已然遠避。
當喬峰和群雄大戰之際,阿朱縮在廳角,體內元氣漸漸消失,眼見眾人圍攻喬峰,想起他明知凶險,仍護送自己前來求醫,這番恩德,當真粉身難報,心又感激,又焦急,見喬峰歸還鋼盾,譚公自後偷襲,當下出聲示警。
譚婆怒道:“好啊,你這小鬼頭,咱從前不來殺你,你卻出聲幫人。”身形一晃,揮掌便向阿朱頭頂擊落。
譚婆這一掌離阿朱頭頂尚有半尺,喬峰已然給身趕上,一把抓譚婆後心,將她硬生生的拉開,向旁擲出,喀喇一聲,將一張花梨木太師椅撞得粉碎。阿朱雖逃過了譚婆掌出,卻已嚇得花容失色,身漸漸軟倒。喬峰大驚,心道:“她體內真氣漸盡,在這當口,我哪有餘裕縱她接氣?”
隻聽得薛神醫冷冷的道:“這姑娘真氣轉眼便盡,你是否以內力替她接續?倘若她斷了這口氣,可就神仙也難救活了。”
喬峰為難之極,知道薛神醫所說確是實情,但自己隻要伸手助阿朱續拿,環伺在旁的群群雄立時白刃交加。這些人有的死了兒,有的死了好友,出手哪有容情?然則是眼睜睜的瞧著她斷氣而死不成?
他幹冒奇險將阿朱送到聚賢莊,若未得薛神醫出手醫治,便任由她真氣衷竭而死,實在太也可惜,可是這時候以內力續她真氣,那便是用自己性命來換她性命。阿朱隻不過是道上邂逅相逢的一個小丫頭,跟她說不上有什麼交情,出力相救,還是尋常的俠義之行,但要以自己性命去換她一命,可說不過去了,“她既非我的親人,又不是有恩於我,須當報答。我盡力而為到了這步田地,也已仁至義盡,對得她住。我立時便走,薛神醫能不能救她,隻好瞧她的運氣了。”
當下拾起地下兩麵圓盾,雙手連續使出“大鵬展翅”的招數,兩圈白光滾滾向外翻動,徑向廳口衝出。
群雄雖然從多,但喬峰招數狠惡,而這對圓盾又實在太過厲害,這一使將開來,丈許方圓之內誰都無法近身。
喬峰幾步衝到廳口,右足跨出了門檻,忽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慘然道:“先殺這丫頭,再報大仇!”正是鐵麵判官單正。他大兒單伯山應道:“是!”舉刀向阿朱頭頂劈落。
喬峰驚愕之下,不及細想,左手圓盾脫手,盤旋飛出,去勢淩厲之極。七八從此人齊聲叫道:“小心!”單伯山急忙舉刀格擋,但喬峰這一擲的勁力何等剛猛,圓盾的邊緣又鋒銳無比,喀喇一聲,將單伯山連人帶刀的鍘為兩截。圓盾餘勢不衰,擦的一聲,又斬斷了大廳的一根柱。屋頂瓦片泥沙紛紛躍落。
單正和他餘下的三個兒悲憤狂叫,但在喬峰的凜凜神威之前,竟不敢向他攻擊,連同其餘七人,都是向阿朱撲去。
喬峰罵道:“好不要臉!”呼呼呼呼連出四掌,將一幹人都震退了,搶上前去,左臂抱起阿朱,以圓盾護住了她。
阿朱低聲道:“喬大爺,我不成啦,你別理我,快……快自己去吧!”
喬峰眼見群雄不講公道,竟群相欺侮阿朱這奄奄一息的弱女,激發了高傲倔強之氣,大聲說道:“事到如今,他們也決不容你活了,咱們死在一起便是。”右手翻出,奪出了一柄長劍,刺削斬劈,向外衝去。他左手抱了阿朱,行動固然不便,又少了一隻手使用,局麵更是不利之極,但他早將生死置之度外,長劍狂舞亂劈,隻跨出兩步,隻覺後心一痛,已被人一刀砍。
他一足反踢出去,將那人踢得飛出丈許之外,撞在另一人身上,兩人立時斃命。但便在此時,喬峰右肩頭槍,跟著右胸又被人刺了一劍。他大吼一聲,有如平空起個霹靂,喝道:“喬峰自行了斷,不死於鼠輩之手!”
但這時群雄打發了性,哪肯讓他從容自盡?十多人一擁而上。喬峰奮起神威,右手陡然探出,已抓住玄寂胸口的“膻穴”,將他身高高舉起。眾人發一聲喊,不由自主的退開了幾步。
玄寂要穴被抓,饒是有一身高強武功,登時全身酸麻,半點動彈不得,眼見自己的咽喉離圓盾刃口不過尺許,喬峰隻要左臂一揮,或是右臂一送,立時便將他腦袋害了下來,不由得一聲長歎,閉目就死。
喬峰隻覺背心、右胸、右肩三處傷口如火炙一般疼痛,說道:“我一身武功,最初出自少林,飲水思源,豈可殺戮少林高僧?喬某今日反正是死了,多殺一人,又有何益?”當即將玄寂放下地來,鬆開手指,朗聲道:“你們動手吧!”
群雄麵麵上覷,為他的豪邁之氣所動,一時都不願上前動手。又有人想:“他連玄寂都不願傷,又怎會去害死他的受業恩師玄苦大師?”
但鐵麵判官單正的兩為他所殺,傷心憤激,大呼而前,舉刀往喬峰胸口刺去。
喬峰自知重傷之餘,再也無法殺出重圍,當即端立不動。一霎時間,心轉過了無數念頭:“我到底是契丹還是漢人?害死我父母和師父的那人是誰?我一生多行仁義,今天卻如何無緣無故的傷害這許多英俠?我一意孤行的要救阿朱,卻枉自送了性命,豈非愚不可及,為天下英雄所笑?”
眼見單正黝黑的臉麵扭曲變形,兩眼睜得大大的,挺刀向自己胸口直刺過來,喬峰心悲憤難抑,陡然仰天大叫,聲音直似猛獸狂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