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上拉的是秦唐一家四口,他們是響應上級號召,從岸江市區到仁通縣、黃坡鄉、河套村安家落戶。那年秦唐10歲、哥哥秦哲安12歲。當時不諳世事的唐不明白為何要到這裏來安家?隻是感覺到從此以後父母都失去了工作,他們一家都成了地地道道的農民,環境變了,生活條件差了,學校也由寬敞明亮的教室變成了低矮潮濕的課堂。好在河套村的大人孩子都很和善意友好,以寬大的胸懷接納了他們一家,關係處理的也相當融洽。他哥倆先後高中畢業後回到村裏參加勞動,和父母一樣都成了名副其實的農民。
恢複高考的第一年,兄弟倆不負眾望同時考上了大學,成為河套村自解放以來僅有的兩名大學生,當時在全村引起了不小的震動。村裏的男女老幼更是對他家刮目相看,還在私下地議論:看看,還是人家城裏的孩子聰明,有出息!就在兄弟倆上到大三時,他父親落實了策,在市裏重新安排了工作,一家人從河套村又搬回到岸江城區。兄弟倆大學畢業後都分在了市區工作,從此再也沒到過河套村。
父親退休後一直牽掛著河套村的變化,曾多次提到要去村裏看看,但直到他老人家去世這一小小的願望也末能實現,成了他老人家的終生遺憾。母親一再要求到河套村走走,正是為了了確父親的這一夙願,也是滿足一下她的懷舊心理。
他在想那時幾個要好的小夥伴現在怎麼樣了?春福、石頭、小山子他們現在在幹什麼?三奶奶、老耿叔他們身體還那麼硬朗嗎?那時情景不斷在他腦海裏閃現。河套村漫山遍野都是果樹,有桃樹、梨樹、核桃樹、柿子樹、棗樹還有鬆樹、榆樹、刺柏樹,等等還有一些至今他也叫不上名的樹木,除了冬季,一年三季都有花有果。從山上流下的那條小溪,正從村中間穿過,一年四季流水不斷,小媳婦、大姑娘沿小水溝一字兒擺開洗衣服、啦家長,有時也打葷罵俏。男人女人們的粗獷的笑聲、小溪“嘩嘩”的流水聲、樹上小鳥宛轉優揚的鳴叫聲。共同構成了河套村最美妙的音符。放學後,象他們這樣的半大小子仨仨倆倆結成一夥,一起割草、拾柴禾、上山捉兔子、下河摸魚蝦,直到他哥倆上了大學才結束了這種田園牧歌式的生活。在河套村生活的這十多年裏,有一件事是他終生難忘的。在他和哥哥去大學報到的頭一天傍晚。一家人正準備吃晚飯的時候。春福、石頭和小山子卻氣喘籲籲、汗流夾背地跑進了他的家。
春福小心翼翼地從懷裏拿出一本塑料皮筆記本,雙手遞給秦唐說:“唐,明天你就該上大學去了,我們也沒什麼送你。這個本子你就留個紀念吧,算是俺仨的一點心意。”那時一個燙金的塑料皮筆記本,就是一件珍貴的奢侈品,當接過這本筆記本時感動得秦唐不知說什麼是好。母親馬上煮上幾個鹹雞蛋,硬留下他仨在一起吃了一飯。還破例喝了一點酒。那是他們唯一的一次聚餐。後來才知道,春福他們為了給他買紀念品,每人湊了二毛五分錢,步行了15裏從公社新華書店買來的。後來那本筆記本伴他讀了四年大學、十年的工作,隻是在一次搬家時不慎丟失了,現在想起還有點遺憾。
轎車在村邊一個空地方停下,老太太高興地嚷道:“可到了!可到了!”
晴晴先下車把婆婆扶下來,小妍妍下車後就一蹦一跳地往前跑,晴晴趕緊上前一把抓住了他並責備道:“小心汽車。不能亂跑!”
這時秦唐也從回憶中醒來,他生活過的河套村就呈現在他的眼前。他的第一印象是過去的土坯草屋不見了,展在眼前的是一排排的青磚水泥瓦房,以前的小胡通變成了寬敞的街道,隻是村裏村外的果樹卻看不到了。他們邊走邊談論著。指劃著,老太太極力尋找他家曾住過的房子,但看不到一點蹤跡。
河套村的人本來對來村的小汽車早已司空見慣了,並不稀奇。原因是這幾年城裏人坐小汽車來收購笨雞、笨雞蛋、野兔、和瓜果梨棗的常年不斷。可是看到他們這幾個老的老、小的小、東張西望、走走停停的人。就感到特別奇怪了。一會的工夫就聚集了五、六十個村民伸頭伸腦地想探個究竟,有的還小聲議論:他們既不像是來做生意的。又不像來爬山的,莫非是來走親戚的!
秦唐猛然想到得先找到春福他們,有個落腳的地方。這時一個壯年男子從他們身邊走過,唐忙上前問道:“請問老哥,春福家在什麼地方?”
那男子停下腳步,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地看一遍秦唐,又疑惑審視了一下其他人說:“你們是從哪裏來的?找周書記有事麼?”
“我們從岸江市來的,是來探親的。”唐忙答道。
那人更疑惑了,睜大眼睛追問道:“敢問你貴姓?”
“我免貴姓秦,二十五前也是這裏的村民,曾在這裏生活過十年。”
壯男子搖搖頭、咧咧嘴,猛然伸開雙臂一把將秦唐緊緊摟在了懷裏,興奮地說:“我是石頭,你是唐還是哲安呀?可見到你們了!”
擁抱過後,他轉身對老太太說:“您就是大娘吧!”說完他一手拉著老太太一手拉著唐,快步向春福家走去。晴晴和司機小秦牽著妍妍的手緊跟在他們的後麵,圍觀的村民聽說是老秦的一家來了,也呼啦啦地一起跟著向春福家走去。
水蛇腰正在家裏院子裏洗衣服,猛見石頭領著一幫陌生人進了家,後邊還跟著一大群村裏的人,以為出了什麼事,當時嚇傻了眼,手中的衣服也掉在了地上。
“嫂子,快!貴客來了。”石頭一進門就對著洗衣服的女人喊。水蛇腰被突如其來的事嚇懵了,一時沒有緩過神來。
“還愣著幹麼!俺春福哥呢?”石頭再次吼道。
水蛇腰這才有點清醒,以為又是城裏人來收購山貨的,拾起掉在地上的衣服甩了甩對石頭說:“他沒在家,你領他們去村委大院吧。村裏都在那裏。”
“哎呀!人家不是來做生意的,是專門來探親的。以前在咱村裏住過,現在是咱村的客人,先讓人家進屋坐下再說呀。”石頭看到水蛇腰不冷不熱的樣子有點急道。
春福嫂子這才注意到,客人當中有一位七、八十歲的老人、一個五、六歲的小孩、還有一個年青俊俏的小媳婦。她意識到這些人一定有來頭。忙放下手中的活熱情地招呼道:“來來來。屋裏坐!屋裏坐!”
唐一家被邀進了堂屋裏,一塊跟來的村民停在院子裏順著門口向裏瞧。秦唐主動招呼大家進屋坐,院子裏的村民你推我搡就是不肯進屋。晴晴這時忽然想起來時帶來了一些小食品,拿出來就想分給村裏的小朋友們吃。大人們一看呼拉一下跑了,隻剩下幾個不懂事的小孩留在了院子裏,晴晴一人一袋分給了他們。
“嫂子,你不知道,二十多年前。大娘一家曾在昨村住過十來多年,那個時候春福哥、我和唐哥都是好夥計。”經石頭一再提示,春福嫂子這才真正地明白了。“哈哈,聽說過,早就聽你春福哥說過,那還真是稀客哩。”水蛇腰的熱情度一下子提高了十倍,笑嗬嗬地說,“你哥今天進城了,說是有什麼急事。你快給你哥打電話吧。”
她的柳條細腰比開始扭動的頻率更快了。象變戲法似的一盤大棗、一盤子花生、一盤子柿子……擺了滿滿的一桌子。
晴晴注意到,春福家有四間正房、四間東西配房,屋裏擺放著一台25英寸的彩電、一部電話、一套木製的沙發,屋裏屋外都收拾的井井有條,再看春福嫂的身材和言談舉止。根本不能和農村的婦女劃在一起。“山裏也有金鳳凰啊!”這是晴晴對春福女人的第一印象。
“我看看都是誰來了?”隨著一聲渾宏帶點嘶啞的聲音傳來,一個背稍駝、滿臉胡須的老漢走到了春福家門口。來人一手提著暖瓶一手拿著缸子。
“老耿叔!”唐第一個反應過來,忙站起身迎了出去,親切地把耿守誌接到了屋裏。
耿守誌連忙放下手中暖瓶和缸子。伸出一雙布滿老繭的大手緊緊握住老太太的手說:“老嫂子,聽說你來了我就高興地跑過來了。你身體可夠硬朗的!”
“守誌兄弟。你身體也夠好的。這幾年我做夢都想來這裏,就是沒騰出空來。”
“不晚,不晚,隻要能見上麵就不晚!”老耿頭左右環顧了一周問道,“哎,老秦哥怎麼沒和你們一塊來?”
秦老太回道:“五年前他就病故了。臨終前還囑咐我一定要到這裏看看。”
“可惜呀,大好人,就是走的早了點。”
耿守誌挨著老太太坐下後,這時審量著眼前的唐道:“你是老大還老二呀?”
“耿叔,我是老二唐。”
“哈哈,當時你兄弟倆長得差不多,我一直分不出誰是老大誰是老二。現在聽說你們都在城裏當大官啦!”老耿頭稱讚話讓秦唐不知道怎麼回答是好。
“什麼官不官的,能有個工作掙飯吃就行。”老太太接過話茬說。
石頭拿起耿守誌提來了的那把水壺往他缸子裏衝了一下水說:“叔,您喝水。”耿守誌接過缸子白了石頭一眼道:“你小子,不懂事,你大娘他們來了也不提前給我說句!”
“我們也是剛才在路上遇到的。”秦唐忙解釋道。
石頭也附和著說“是是,就在你來十分鍾前我才遇到他們的。”石頭是他的親侄兒,從不敢在他這個古怪耿直的二叔麵前說句大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