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窮發十載泛歸航(1 / 3)

謝遜緩緩的道:“那天晚上的情景,今日我還是記得清清楚楚。我坐在客店中的炕上,暗運真氣,將那‘七傷拳’在心中又想了幾遍。五弟,你從未沒有見過我的‘七傷拳’,要不要見識見識?”張翠山還沒回答,殷素素搶著道:“那定是神妙無比,威猛絕倫。大哥,你怎地不去找宋大俠了?”謝遜微微一笑,說道:“你怕我試拳時傷了你老公麼?倘若這拳力不是收發由心,還算得是甚麼‘七傷拳’?”說著站起身來,走到一株大樹之旁,一聲吆喝,宛似憑空打了個霹靂,猛響聲中,一拳打在樹幹之上。

以他功力,這一拳若不將大樹打得斷為兩截,也當拳頭深陷樹幹,哪知他收回拳頭時,那大樹竟絲毫無損,連樹皮也不破裂半點。殷素素心中難過:“大哥在島上一住九年,武功全然拋荒了。我從來不見他練功,原也難怪。”怕他傷心,還是大聲喝彩。謝遜道:“五妹,你這聲喝彩全不由衷,你隻道我武功大不如前了,是不是?”殷素素道:“在這窮發極北的荒島之上,來來去去四個親人,還練甚麼武功?”謝遜問道:“五弟,你瞧出了其中奧妙麼?”張翠山道:“我見大哥這一拳去勢十分剛猛,可是打在樹上,連樹葉也沒一片晃動,這一點我甚是不解。便是無忌去打一拳,也會搖動樹枝啊!”無忌叫道:“我會!”奔過去在大樹上砰的一拳,果然樹枝亂晃,月光照映出來的枝葉影子在地下顫動不已。張翠山夫婦見兒子這一拳頗為有力,心下甚喜,一齊瞧著謝遜,等他說明其中道理。

謝遜道:“三天之後,樹葉便會萎黃跌落,半個月後,大樹全身枯槁。我這一拳已將大樹的脈絡從中震斷了。”張翠山和殷素素不勝駭異,但知他素來不打誑語,此言自非虛假。謝遜取過手邊的屠龍寶刀,拔刀出鞘,擦的一聲,在大樹的樹幹上斜砍一刀,隻聽得砰嘭巨響,大樹的上半段向外跌落。謝遜收刀說道:“你們瞧一瞧,我‘七傷拳’的威力可還在麼?”張翠山三人走過去看大樹的斜剖麵時,隻見樹心中一條條通水的筋脈已大半震斷,有的扭曲,有的粉碎,有的斷為數截,有的若斷若續,顯然他這一拳之中,又包含著數般不同的勁力。張殷二人大是歎服。張翠山道:“大哥,今日真是叫小弟大開眼界。”謝遜忍不住得意之情,說道:“我這一拳之中共有七股不同勁力,或剛猛,或陰柔,或剛中有柔,或柔中有剛,或橫出,或直送,或內縮。敵人抵擋了第一股勁,抵不住第二股,抵了第二股,第三股勁力他又如何對付?嘿嘿,‘七傷拳’之名便由此來。五弟,那日你跟我比拚的是掌力,倘若我出的是七傷拳,你便擋不住了。”張翠山道:“是。”無忌想問爹爹為甚麼跟義父比拚掌力,見母親連連搖手,便忍住不問,說道:“義父,你把這‘七傷拳’教了我好麼?”謝遜搖頭道:“不成!”無忌好生失望,還想纏著哀求。殷素素笑道:“無忌,你不傻嗎?你義父這門武功精妙深湛,若不是先有上乘內功,如何能練?”無忌道:“是,那麼等我練好了上乘內功再說。”謝遜搖頭道:“這‘七傷拳’不練也罷!每人體內,均有陰陽二氣,金木水火土五行。心屬火、肺屬金、腎屬水、脾屬土、肝屬木,一練七傷,七者皆傷。這七傷拳的拳功每練一次,自身內髒便受一次損害,所謂七傷,實則是先傷己,再傷敵。我若不是在練七傷拳時傷了心脈,也不致有時狂性大發、無法抑製了。”張翠山和殷素素此時方知,何以他才識過人,武功高強,狂性發作時竟會心智盡失。

謝遜又道:“倘若我內力真的渾厚堅實,到了空見大師、或是武當張真人的地步,再來練這七傷拳,想來自己也可不受損傷,便有小損,亦無大礙。隻是當年我報仇心切,費盡了心力,才從崆峒派手中奪得這本《七傷拳譜》的古抄本,拳譜一到手,立時便心急慌忙的練了起來,唯恐拳功未成而我師父已死,報不了仇。待得察覺內髒受了大損,已是無法挽救,當時我可沒想到,崆峒派既然有此世代相傳的拳譜,卻為何無人以此拳功名揚天下。我又貪圖這路拳法出拳時聲勢煊赫,有極大的好處。五妹,你懂得其中的道理罷?”殷素素微一沉吟,道:“嗯,是不是跟你師父霹靂甚麼的功夫差不多?”謝遜道:“正是。我師父外號叫作‘混元霹靂手’,掌含風雷,威力極是驚人。我找到他後,如用這路七傷拳功跟他對敵,他定以為我使的還是他親手所傳武功,待得拳力及身,他再驚覺不對,可已遲了。五弟,你別怪我用心深刻,我師父外表粗魯,可實在是天下最工心計的毒辣之人。若不是以毒攻毒,這場大仇無法得報……唉,枝枝節節的說了許多,還沒說到空見大師。且說那晚我運氣溫了三遍七傷拳功,便越牆出外,要去找宋遠橋。“我躍出牆外,身子尚未落地,突然覺得肩頭上被人輕輕一拍。我大吃一驚,以我當時武功,竟有人伸手拍到我身上而不及擋架,實是難以想象之事。無忌,你想,這一拍雖輕,但若他掌上施出勁力,我豈不是已受重傷?我當即回手一撈,卻撈了個空,反擊一拳,這拳自然也沒打到人,左足一落地,立即轉身,便在此時,我背上又被人輕輕拍了一掌,同時背後一人歎道:‘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無忌覺得十分有趣,笑了出來,說道:“義父,這人跟你鬧著玩麼?”張翠山和殷素素卻已猜到,說話之人定是那空見大師。謝遜續道:“當時我隻嚇得全身冰冷,如墮深淵,那人如此武功,要製我死命真是易如反掌。他說那‘苦海無邊,回頭是岸’這八個字,隻是一瞬之間的事,可是這八個字他說得不徐不疾,充滿慈悲心腸。我聽得清清楚楚。但那時我心中隻感到驚懼憤怒,回過身來,隻見四丈以外站著一位白衣僧人。我轉身之時,隻道他離開我隻不過兩三尺,哪知他一拍之下,立即飄出四丈,身法之快,步法之輕,實是匪夷所思。“當時我心中隻有一個念頭:‘是冤鬼,給我殺了的人來索命著!’若是活人,決不能有這般來去如電的功夫。我一想到是鬼,膽子反而大了起來,喝道:‘妖魔鬼怪,給我滾得遠遠的,老子天不怕地不怕,豈怕你這孤魂野鬼?’那白衣僧人合十說道:‘謝居士,老僧空見合十!’我一聽到空見兩字,便想起江湖上所說‘少林神僧,見聞智性’這兩句話來。他名列四大神僧之首,無怪武功如此高強。”

張翠山想起這位空見大師後來是被他一十三拳打死的,心中隱隱感到不安。謝遜續道:“當時我便問道:‘是少林寺的空見神僧麼?’那白衣僧人道:‘神僧二字,愧不敢當。老衲正是少林空見。’我道:‘在下跟大師素不相識,何故相戲?’空見說道:‘老衲豈敢戲弄居士?請問居士,此刻欲往何處?’我道:‘我到何處去,跟大師有何幹係?’空見道:‘居士今晚想去殺害武當派的宋遠橋大俠,是不是?’

“我聽他一語道破我的心意,又是奇怪,又是吃驚。他又道:‘居士要想再做一件震動武林的大案,好激得那混元霹靂手成昆現身,以報殺害你全家的大仇……’我聽他說出了我師父的名字,更是駭異。要知我師父殺我全家之事,我從沒跟旁人說過。這件醜事我師父掩飾抵賴也猶恐不及,自己當然更不會說。這空見和尚卻如何知道?

“我當時身子劇震,說道:‘大師若肯見示他的所在,我謝遜一生給你做牛做馬,也所甘願。’空見歎道:‘這成昆所作所為,罪孽確是太大,但居士一怒之下,牽累害死了這許多武林人物,真是罪過罪過。’我本來想說:‘要你多管甚麼閑事?’但想起適才他所顯的武功,我可不是敵手,何況正有求於他,於是強忍怒氣,說道:‘在下實是迫於無奈,那成昆躲得了無影無蹤,四海茫茫,教我到哪裏去找他?’空見點頭道:‘我也知你滿腔怨毒,無處發泄。那宋大俠是武當派張真人首徒,你要是害了他,這個禍闖得可實在太大。’我道:‘我是誌在闖禍,禍事越大,越能逼成昆出來。’“空見道:‘謝居士,你要是害了宋大俠,那成昆確是非出頭不行。但今日的成昆已非昔日可比,你武功遠不及他,這場血海冤仇是報不了的。’我道:‘成昆是我師父,他武功如何,我知道得比你清楚。’

“空見搖頭道:‘他另投名師,三年來的進境非同小可。你雖練成了崆峒派的“七傷拳”,卻也傷他不得。’我驚詫無比,這空見和尚我生平從未見過,但我的一舉一動,他卻似件件親眼目睹。我呆了片刻,問道:‘你怎麼知道?’他道:‘是成昆跟我說的。’”他說到這裏,張殷夫妻和無忌一齊“啊”的一聲。謝遜道:“你們此刻聽著尚自驚奇,當時我聽了這句話,登時跳了起來,喝道:‘他又怎麼知道?’他緩緩的道:‘這幾年來,他始終跟隨在你身旁,隻是他不斷的易容改裝,是以你認他不出。’我道:‘哼,我認他不出?他便是化了灰,我也認得他。’他道:‘謝居士,你自非粗心大意之人,可是這幾年來,你一心想的隻是練武報仇,對身周之事都不放在心上了。你在明裏,他在暗裏。你不是認他不出,你壓根兒便沒去認他。’“這番話不由得我不信,何況空見大師是名聞天下的有道高僧,諒也不致打誑騙我。我道:‘既是如此,他暗中將我殺了,豈不幹淨?’空見道:‘他若起心害你,自是一舉手之勞。謝居士,你曾兩次找他報仇,兩次都敗了,他要傷你性命,那時候為甚麼便不下手?再說你去奪那《七傷拳譜》之時,你曾跟崆峒派的三大高手比拚內力,可是“崆峒五老”中的其餘二老呢?他們為甚不來圍攻?要是五老齊上,你未必能保得性命罷?’“當日我打傷‘崆峒三老’後,發覺其餘二老竟也身受重傷,這件怪事我一直存在心中,是個未能得解的大疑團。莫非崆峒派忽起內哄?還是另有不知名的高手在暗中助我?我聽見空見大師這般說,心念一動,說道:‘那二老竟難道是成昆所傷?’”張翠山和殷素素聽他愈說愈奇,雖然江湖上的事波譎雲詭,兩人見聞均廣,甚麼古怪的事也都聽見過,可是謝遜此刻所說之事卻實是猜想不透。兩人心中均隱隱覺得,謝遜已是個極了不起的人物,但他師父混元霹靂手成昆,不論智謀武功,似乎又皆勝他一籌。

殷素素道:“大哥,那崆峒二老,真是你師父暗中所傷麼?”謝遜道:“當時我這般衝口而問。空見大師說道:‘崆峒二老受的是甚麼傷,謝居士親眼得見麼?他二人臉色怎樣?’我默然無語,隔了半晌,道:‘如此說來,崆峒二老當真是我師父所傷了。’原來當時我見到崆峒二老躺在地下,滿臉都是血紅的斑點,顯然是他二人用陰勁傷人,卻被高手以‘混元功’逼回。這樣滿臉血紅斑點,以我所知,除了被混元功逼回自身內勁之外,除非是猝發斑症傷寒之類惡疾,但我當日初見崆峒五老之時,五個人都是好端端地,自非突起暴病。當時武林之中,除了我師徒二人,再無第三人練過混元功。“空見大師點了點頭,歎道:‘你師父酒後無德,傷了你一家老小,酒醒之後,惶慚無地,是以你兩次找他報仇,他都不傷你性命。他甚至不肯將你打傷,但你兩次都是發瘋般跟他拚命,若不傷你,他始終無法脫身。嗣後他一直暗中跟隨在你身後,你三度遭遇危難,都是他暗中解救。’我心下琢磨,除了崆峒鬥五老之外,果然另有三件蹊蹺之事,在萬分危急之際,敵方攻勢忽懈。尤其那次跟青海派高手相鬥,情勢最是凶險。空見大師又道:‘他自知罪過太深,也不能求你饒恕,隻盼日子一久,你慢慢淡忘了。豈知你愈鬧愈大,害死的人越來越多。今日你若再去殺了宋遠橋大俠,這場大禍可真的難以收拾了。’“我道:‘既是如此,請大師叫我師父來見我。我們自己算帳,跟旁人不相幹。’空見大師道:‘你師父沒臉見你。再說,謝居士,不是老衲小覷你,你便是見到了他,也是枉然。’我道:‘大師是有道高僧,是非黑白,自然清楚得很。難道我滿門血仇,就此罷了不成?’他道:‘謝居士遭遇之慘,老衲也代為心傷。可是尊師酒後亂性,實非本意,何況他已深自懺悔,還望謝居士念著昔日師徒之情,網開一麵。’我怒發如狂,說道:‘我若再打他不過,任他一掌擊斃便了。此仇不報,我也不想活了。’“空見大師沉吟良久,說道:‘謝居士,尊師武功已非昔比,你便是練成了七傷拳,也傷他不得。你若不信,便請打老衲幾拳試試。’我道:‘在下跟大師無冤無仇,豈敢相傷?在下武功雖然低微,這七傷拳卻也不易抵擋。’他道:‘謝居士,我跟你打一場賭。尊師殺了你一家十三口性命,你便打我一十三拳。倘若打傷了我,老衲便罷手不理此事,尊師自會出來見你。否則這場冤仇便此作罷如何?’我沉吟未答,心知這位高僧武功奇深,七傷拳雖然厲害,要是真的傷他不得,難道這仇便不報了?“空見大師又道:‘老實跟你說,老衲既然插手管了此事,決不容你再行殘害無辜的武林同道。你若一念向善,便此罷手,過去之事大家一筆勾銷。否則你要找人報仇,難道為你所害那些人的弟子家人,便不想找你報仇麼?’“我聽他語氣嚴厲起來,狂性大發,喝道:‘好,我便打你一十三拳!你抵擋不住之時,隨時喝止。大丈夫言出如山,你可要叫我師父出來相見。’空見大師微微一笑,說道:‘請發拳罷!’我見他身材矮小,白眉白須,貌相慈祥莊嚴,不忍便此傷他,第一拳隻使了三成力,砰的一聲,擊在他胸口。”無忌叫道:“啊喲!義父,你使的便是這路震斷樹脈的‘七傷拳’麼?”謝遜道:“不是!這第一拳是我師父成昆所授的‘霹靂拳’。我一拳擊去,他身子晃了晃,退後一步。我想這一拳隻使了三成力,他已退後一步,若將‘七傷拳’施展出來,不須三拳,便能送了他的性命。當下我第二拳稍加勁力。他仍是晃了晃,退後一步。第三拳時我使了七成力,他也是一晃之下,再退一步。我微感奇怪,我拳上的勁力已加了一倍有餘,但擊在他身上仍是一模一樣。依他枯瘦的身形,我一拳便能打斷他的肋骨,但他體內並不生出反震之力,隻是若無其事的受了我三拳。“我想,要將他打倒,非出全力不可,可是我一出全力,他非死即傷。我雖為惡已久,但對他舍己為人的慈悲心懷也有些肅然起敬,說道:‘大師,你隻挨打不還手,我不忍再打。你受了我三拳,我答應不去害那宋遠橋便是。’他道:‘那麼你跟成昆的怨仇怎樣?’我道:‘此仇不共戴天,不是他死,便是我亡。’我頓了一頓,又道:‘但大師既然出麵,謝某敬重大師,自此而後,隻找成昆自己和他家人,決不再連累不相幹的武林同道。’“空見大師合十說道:‘善哉,善哉!謝居士有此一念,老衲謹代天下武林同道謝過。隻是老衲立心化解這場冤孽,剩下的十拳,你便照打罷。’

“我心下盤算,隻有用‘七傷拳’將他擊傷,我師父才肯露麵,好在這‘七傷拳’的拳勁收發自如,我下手自有分寸,於是說道:‘如此便得罪了!’第四拳跟著發出,這一次用的是‘七傷拳’拳勁了。拳中胸膛,他胸口微一低陷,便向前跨了一步。”無忌道:“這可奇了,這位老和尚這次不再退後,反而向前。”張翠山道:‘那是少林派‘金剛不壞體’神功罷?”謝遜點頭道:“五弟見多識廣,所料果然不錯。我這拳擊出,和前三拳已大不相同,他身上生出一股反震之力,隻震得我胸內腹中,有如五髒一齊翻轉。我心知他也是迫於無奈,倘若不使這門神功,便擋不住我的七傷拳。我久聞少林派‘金剛不壞體’神功乃古今五大神功之一,其時親身領受,果然非同小可。當下我第五拳偏重陰柔之力,他仍是跨前一步,那股陰柔之力反擊過來,我好容易才得化解……”無忌道:“義父,這老和尚說好不還手的,怎地將你的拳勁反擊回來?”謝遜撫著他的頭發,說道:“我打過第五拳,空見大師便道:‘謝居士,我沒料到七傷拳威力如此驚人,我不運功回震,那便抵擋不住。’我道:‘你沒還手打我,已是深感盛情。’當下我拳出如風,第六、七、八、九四拳一口氣打出。那空見大師也真了得,這四拳打在他身上,他一一震回,剛柔分明,層次井然。“我心下好生駭異,喝道:‘小心了!’第十拳輕飄飄的打了出去。他微微點了點頭,不待我拳力著身,便跨上兩步,竟在這霎息之間,占了先機。”

無忌自然不懂跨這兩步有甚麼難處。張翠山卻深知高手對敵,能在對手出招之前先行料到,實是極大的難事,通常隻須料到一招,即足製勝,點頭道:“了不起,了不起!”謝遜續道:“這第十拳我已是使足了全力,他搶先反震,竟使我倒退了兩步。我雖瞧不見自己的臉色,但可以想見,那時我定是臉如白紙,全無血色。空見大師緩緩籲了口氣,說道:‘這第十一拳不忙便打,你定一定神再發罷!’我雖萬分的要強好勝,但內息翻騰,一時之間,那第十一拳確是擊不出去。”張翠山等聽到這裏,都是甚為心焦。無忌忽道:“義父,下麵還有三拳,你就不要打了罷。”謝遜道:“為甚麼?”無忌道:“這老和尚為人很好,你打傷了他,心中過意不去。倘若傷了自己,那也不好。”張翠山和殷素素對望一眼,心想這孩子小小年紀,居然有這等見識,可說極不容易。張翠山心中更是喜慰,覺得無忌心地仁厚,能夠分辨是非。隻聽得謝遜歎了口氣,說道:“枉自我活了幾十歲,那時卻不及孩子的見識。我心中充塞了報仇雪恨之念,不找到我師父,那是決不甘休,明知再打下去,兩人中必有一個死傷,可也顧不了許多。我運足勁力,第十一拳又擊了出去,這一次他卻身形鬥地向上一拔,我這一拳本來打他胸口,但他一拔身,拳力便中在小腹之上。他眉頭一皺,顯得很是疼痛。我明白他的意思,他如以胸口擋我拳力,反震之力太大,隻怕我禁受不起,但小腹的反震之力雖然較弱,他自身受的苦楚卻大得多。“我呆了一呆,說道:‘我師父罪孽深重,死有餘辜,大師何苦以金玉之體,為他擋災?’空見大師調勻了一下呼吸,苦笑道:‘隻盼再挨兩拳,便……便化解了這場劫數。’我聽他說話氣息不屬,突然心念一動:‘看來他運起“金剛不壞體”神功之時,不能說話,我何不引他說話,突然一拳打出。’便道:‘倘若我在一十三拳內打傷了你,你保得定我師父定會來見我麼?’他道:‘他親口跟我說過的……’就在此時,我不等他一句話說完,呼的一拳便擊向他小腹。這一拳去勢既快,落拳又低,要令他來不及發動護體神功。“哪知道佛門神功,隨心而起,我的拳勁剛觸到他小腹,他神功便已布滿全身。我但覺天旋地轉,心肺欲裂,騰騰騰連退七八步,背心在一株大樹上一靠,這才站住。“我心灰意懶之下,惡念陡生,說道:‘罷了,罷了!此仇難報,我謝遜又何必活於天地之間?’提起手來,一掌便往自己天靈蓋拍下。”殷素素叫道:“妙計,妙計!”張翠山道:“為甚麼?”隨即醒悟,說道:“噢,可是如此對付這位有道高僧,未免太狠了。”原來他也已想到,謝遜拍擊自己的天靈蓋,空見自會出聲喝止,過來相救。謝遜乘他不防,便可下手。張翠山聰明機伶本不在妻子之下,隻是平素從不打這些奸詐主意,因此想到此節時終究慢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