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卷一:第1回·(上)(1 / 2)

判詞:“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謝如願倏地睜眼。

她如同從雲墜落,心髒劇烈搏動,眼前的一切都在打旋兒。待到視線中的事物歸為,謝如願才發覺自己正坐在馬車之中。閑談聲、叫賣聲、兒童嬉笑聲;碰杯聲、車輪聲、馬兒嘶鳴聲不斷在近處響起,肉包香氣一向無孔不入,她的肚子甚至為之咕嚕了一聲。

但是……她不是自焚了嗎?這又是在哪兒?

謝如願抬手悄悄掀起車簾的一角,心中駭然——她怎麼出宮了?

不,不對。

她打量著自己略顯稚嫩的手,又順著手往上拉扯自己的紺青色的衣袖,徹底認清了上邊兒繡的卷雲紋與寶相花——這不是溯洄門門服嗎!

謝如願挑簾而出,馬車不知何故停在路邊,而來接她的車夫許是去了茅房,人沒在。她翻身下車,抬頭便被午後的暖陽晃了眼。對麵有酒旗,身側有茶樓,茶香與酒香糾纏著衝進肺腑,她踏踏實實地踩在這熱鬧的玉京長街中,無措得像個異鄉旅客。

她伸手摸上自己圓潤飽滿的耳垂,略顯蒼白的嘴唇輕啟,吐息之間卻不敢吐出半個字。怎麼可能……她果真……她果真回來了?

發完愣,她才想起來抓個人問今夕何年。甫一聽見自己完好的嗓音,謝如願的鼻頭霎那便酸透了。那人好奇地打量她的著裝,擺了擺手道:“在山上呆傻了吧?景元二十年!”

景元二十年。

這一年,她才十四歲。

謝如願的眼淚驀然盈滿眼眶。

這年除夕下山時,小賊偷了她從繈褓就佩戴著的長命鎖拿去賣,長命鎖輾轉多地,落入她被生身父親手中。於是她父親便按圖索驥找上收養她的師門,從此她便有了新身份:手握玉京五萬羽翎禁軍調令兵符的嘉定侯、懷安營副帥謝旭的女兒。

她那時並不知曉——步入玉京就如同走進深淵。

快跑!

謝如願拎起包裹,解開其中一匹拉車的馬兒的車扣,騎著它便朝城門方向的馳騁。腦中的聲音不斷叫囂,可她半條街尚未騎出去,又收緊了繩子停下,抹去眼淚。

她若走了,爹要怎麼辦?

她爹謝旭是商賈出身,後從軍作戰,因立功封侯拜帥。景元四年末,妻子沈留心有孕,他特意辭官照料,卻沒想到二人在一次落腳泗州城時遇上決堤水患,因此失散。沈留心動了胎氣,暫避普光王寺雍熙塔中生產,誕下早產的謝如願後就撒手人寰。

等謝旭趕到時,沈留心已被下葬寺中,而她也被一遊俠抱走。謝旭崩潰不已,自此信奉佛教,獨身不娶,後又一麵經商、一麵靠著各地商賈尋找自家女兒。而那後來收養謝如願的師門,正巧也是沈留心自小長大的地方——如此機緣巧合。

年前中年男人尋來,站在石階下怔怔地看著她,未眨眼而眼角滴淚,輕地怕驚動她一般,道:“你和你母親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她都答應爹要回玉京了。

“都讓一讓!讓一讓!”

謝如願回了神,原來是前頭有個小廝一路小跑著大喊。她身側路過的素衣人用白麵折扇撲撲胸脯,頗羨慕道:“還真是‘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落花踏盡遊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

春日遊,杏花初綻,官家少年郎折枝而歸。

謝如願趕緊下了馬,牽著它離開街中央,擠入到兩旁駐足的人群中。從首飾鋪裏頭湧出來的姑娘們雀兒般低語著,無一不是二八芳華。大昭民風開放,討論誰家男兒郎更風流是姑娘家們的最愛。而長袍素衣的路人或是豔羨或是厭惡地看著他們,用扇子遮住口鼻小聲議論。

“我瞧見了薛公子和齊公子!快把我的手帕拿來,我要扔!”

“咦,那領頭的是誰?這樣好容顏的男子怎麼之前沒見過?”

“蕭侯!竟然是蕭侯!這還是他回京以後我第一次瞧見呢!”

蕭侯?蕭吟行?謝如願猛地抬頭。

“此話怎講?”

“景元十八年秋,阿嗒爾西八部突然發難,前斬神營主帥、老寧肅侯蕭疏遭阿嗒爾人暗算而亡。當時是也,大漠戰事未定,他母親遞了折子——”

“啊?他母親?誰?”

“就是定遠將軍王圜嘛!你別打斷我!當時戰事未定,王將軍即刻遞折子請當今聖上批準蕭侯入大漠戰場從軍作戰。蕭侯本就出生在陰山,自小跑馬敕勒川,又長在我朝最厲害的幾個將軍的膝下,武藝與兵法那都不用說。”

那人滔滔不絕:“他十歲入玉京,到玉鴻書院讀書,又得聖上與曾太師提點——如此天之驕子。因此聖上便命他即刻奔赴戰場。一去兩年,這不,去年阿嗒爾西八部求和,他立了大軍功,年前剛回來便承襲其父官爵。”

謝如願隻見那熟悉的人物一身烏色曳撒騎通體雪白的馬慢行而來,著深色卻不顯老氣,赤金朝陽往他身上一撒,織金柿蒂花紋在他肩頭閃爍,連曲水暗紋都在光下肆意施展,愉快地好似要在他身上跳一曲敦煌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