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詞:“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
“姑娘!謝姑娘!”
謝如願猛然一顫,從夢中驚醒。
她在馬車裏喘著粗氣,車外馬蹄聲和銀鈴聲漸漸入耳,一偏頭,隻見鬆葉擔憂地看著她道:“姑娘恕罪,奴婢見姑娘被夢魘著,一副難受極了的樣子,就擅自拍醒了您。”謝如願感受著肩膀上的輕撫,目光有些僵硬地盯著鬆葉,半晌才嘴唇翕動:“多謝你。”
沉澱下碎瓷片般的夢境,謝如願接過鬆葉遞來的水小口飲下,問道:“快到了嗎?”
鬆葉將水囊接過來,道:“約莫還有半個時辰了,姑娘可是想更衣?”
“不。”謝如願輕聲說。
她坐起來,挑開側簾從小窗往外看。他們已經陸續行了兩日了,此時車隊正行駛在一片青蔥濕潤的草地上,晨光傾瀉,霧氣幾乎散盡,山麓下連綿的叢林影影綽綽。前方車隊如溪,黃蓋龍紋的車子已經臨近見青山前,行宮很快就到了。她能認出爹的馬車就在前麵,也能瞧見謝柔柔和謝子睿的馬車跟在後頭。
而就在她將要放下簾子的時候,卻忽然瞥見一熟悉人影在很前麵的位置,他跨著匹白馬,也不知道騎了多久。
是蕭吟行啊。
她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其實謝如願很難給自己和他的關係立個結論。
交情泛泛?可說起話來他們誰也不承讓,相處之時彼此的言行舉止多是恣睢。意氣相投?可兩人相識徒有年份,不見時亦無寄錦書,相見時彼此的心憂又不相通。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她每次心情低落的時候,總能被這人逮了個正著。
話說回來,她最後一次見他也是春獵的時候。
當時,嵇銘煜登基後就將她禁足於如意殿中,美其名曰外人不得打擾她修養,後來,更是幾乎斷了她所有的消息來源。有時候霏霏打聽不來,她隻能依靠用膳時詐一詐嵇銘煜或者狀似不經意地和他提起一些事來獲取蛛絲馬跡。那時嵇銘煜握杯的手指收緊,說:“寧國公春獵後就自請去了大漠,沒回來。”
她揣摩不出這個“沒回來”的弦外之音。
那次見青山一別,她也是無比狼狽的,尤其是……謝如願咬了咬唇。
總之,如今重逢乍見,她倒是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麵對他了。
行至獵場,所有人在見青山行宮內休整半個時辰後紛紛落座於行宮之外,等候春獵開場。大昭在開國之初是一年兩獵,但見青山經不起一年兩回的折騰,於是當今陛下秉承孔孟之道,休養山野,取消秋獵,如今隻餘春獵。
景元帝心情頗佳,簡單說了兩句就算是拉開了春獵的帷幕。
開場後的第一個環節就是“賞箭”。“賞箭”,顧名思義是以觀者為重的環節。景元帝年輕時常常親自參與“賞箭”與“射獵”,年邁後常常隻負責開第一把弓,然後其餘男子按照身份品級,依次出列上馬,繞場奔馳三圈後射靶。
“賞箭”最初是為了彰顯大昭男兒的騎射技藝與體態美,以此反映大昭的精神風貌,但自從景元之後,大昭逐漸進入萬國來朝的盛世,已無必要再依靠春獵來激勵大昭男兒勤練馬上功夫了。於是“賞箭”慢慢演變成了男子取悅女子、達官貴人們挑女婿的環節。而接下來與“射獵”同時進行的“詩書”,是為女子所設,其一直以來都是婆家挑兒媳婦的環節。
謝如願穿著素雅,隱在女眷席位中,隻見景元帝接過孟公公遞來的弓箭,對著箭靶張弛,“賞箭”正式開始。右席一人出列向皇帝行禮,身形瘦削,衣袂翩翩。
是嵇銘煜。
謝如願全身繃緊,將頭低得更甚。
當今聖上自登基以來勤政為民,甚少安寢後宮之中。或許是受了當年靖德帝八子奪位之亂以及後來的誠王密謀起事被告發而株連母族滿門之事的影響,如今聖上膝下隻有五子三女。大皇子、二皇子體弱夭折,大公主、二公主已經出嫁,除了瓊琚公主嵇明珠和排在第三、生母低微、因其未滿十四沒來春獵場的五皇子嵇銘煥以外,便是得寵的三皇子嵇銘煊和排行第四的太子嵇銘煜。
帝後感情淺淡。齊皇後年近四十才懷孕,卻在七個月時意外流產,使得身體大受折損,然而半年後卻又懷上了嵇銘煜。因此,他打娘胎裏出來就有些先天不足、體弱多病。傳言,皇帝並不屬意他為太子,比之更喜愛嚴貴妃之子嵇銘煊。
但捕風捉影都說齊皇後當年的孩子是受寵冠六宮的嚴貴妃所害,雖最終不了了之,但皇帝最終在嵇銘煜十歲之時立他為太子了。
如今二子實際上是平起平坐,也因此,齊、嚴兩大家族龍爭虎鬥也不是一年兩年了。
嵇銘煜一雙桃花眼中如同含著滿池春水,在目光流轉間向她撥來三兩滴,她春意未覺,卻感到寒意已至。
“太子殿下——朱紅!”
“太子哥哥的箭術,本宮不看也知,自然是正中靶心。”一個嬌俏的聲音說道。
謝如願循聲望去,卻先看見了謝柔柔。
謝柔柔最有本事的地方,就在於僅利用幾麵之緣便結交了一向高傲的瓊琚公主,以至於連坐席都被嵇明珠特意設在身邊。而這正是她一直以來的大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