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是朱厚照懷疑張敷華的人品,此人是出了名的清廉,幕友就提到他被劫了道,結果匪人隻從他身上搜出了七文錢。
可單單清廉不夠,做壞事的清流少嗎?
就像韓文一樣,寧可全家吃糠咽菜也要達成他所謂的誌向,韓文貪的錢有多少進了自己的腰包。
還有張縉那樣的,搞出了漕運的大窟窿,他自己本人又享受了幾分。
但這些人的破壞力卻遠遠高於焦芳那樣的奸臣,十個焦芳都比不上一個韓文或者一個張縉。
人呐,就不能隻分好壞,不論是非。
所以朱厚照才要讓張敷華知道,他心目中士大夫那一套得收起來,衡量的標準就看老百姓碗裏有沒有魚湯胙肉。
都有魚湯喝了,哪怕朱厚照頓頓鮑參翅肚也心安理得,這也算是昏君的覺悟吧。
正德陛下的這碗魚湯可不好喝,香確實是很香,可味道也太雜了。
張敷華還找王守仁這個師侄聊了聊,核心就是陛下的深意,因為張敷華搞不明白。
可張敷華又被另一個師侄給噎到了:“至軒先生,您治的是《孟子》,怎麼前時去叩闕就沒有想到君權的由來呢?”
新鮮了,什麼時候楊慎這樣的也能在張敷華麵前掉書袋了,張敷華雖然不是聲名在外的經學大家,但在《孟子》的造詣上連李東陽都是拜下風的。
但張敷華還聽進去了:“莫不是君權民授?”
楊慎那叫一個得意:“沒錯,君權天授解釋不通,如果是天授,哪裏用得著禪讓,老天爺不會自己來嗎?如果禪讓是假,真如竹書所言舜放先帝而僭大寶,儒家經典連立論的基礎都沒有了,也隻有《孟子》還能站得住,可孟子連儒家自己也是捏子鼻子刪書才認的。”
“是民可使知之,不可使由之?”張敷華的反應快得很,證明他的功底不是吹的。
楊慎卻擺手:“師尊說沒必要去玩文字遊戲計較那一兩個字,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張敷華若有所思,楊慎則繼續拆解:“師尊舉一個例子,如果一個君主,所有的大臣和將領都罵他是昏君,可他的國民卻對他愛戴有加,萬一出現這樣的君主,臣子如何自處?”
張敷華斷然搖頭:“沒有這樣的君主,也不可能臣民不一。”
噗呲,楊慎笑出聲來:“怎麼就沒有,太甲不就是了嗎?師尊說你們以為將他當作太甲,自比伊尹,殊不知伊尹未必忠,太甲未必昏。”
這可是大逆不道的說辭,張敷華聽了臉色很難看,但他還是強辯了:“太甲就是因為亂政而不得民心,伊尹才將其放逐桐宮,三年太甲改自新,伊尹又將其迎了回來。”
楊慎早等著了:“如果太甲不得民心,為什麼被迎回來時會有國民相歡諸候鹹與,如果說民心跟伊尹一致,那太甲在桐宮三年做了什麼感動國民,要知道那三年他是見不到任何人的。”
說到了這一點張敷華就猶豫了,不知道怎麼辯,楊慎的說辭全來源於史書,說史書筆誤,可史書是儒家自己認可的,現在兩者自相矛盾了,就隻有一個可能,刪改了改不完,漏了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