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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清早的天空還泛著困懨懨的微光。
昨夜下了不小的雪,早起地上積起了厚厚一層。吱呀作響的早餐車在雪地上緩緩行過,煞風景地留下了幾道細細的車轍。
時間還早,弘毅路上沒什麼人,路燈也亮得隨心所欲,不一會還體力不支地滅了一盞,將燈下如藤蔓般繁衍出的一條小巷徹底淹沒在了黑暗裏。
忽然,小巷傳出了花盆落地的聲音,又緊連著一聲被寒風撕碎的尖叫。
攤煎餅的老板聞聲回頭看了看,可巷弄一片漆黑,他又狐疑地轉回了頭。
也不知是誰家的老貓不怕冷,這麼早就出來覓食?
老貓敏捷地跳過圍牆,連蹭到的泥巴都來不及清理,就飛也似地躲遠了。
老宅昏黃的燈光透過窗欞灑下來,落在圍牆下的女孩身上。她穿著校服,憤怒又狼狽地看著黑暗裏的巷子。
屋簷上的雪水落下來弄髒了她精心打理過的齊腰卷發,又順著發絲滴進了她死死握著的書包裏。
在靜謐的夜色裏,卷發妹忽然開口嚷起來,但聲音又壓得很低,好像生怕被誰聽到一樣,“我沒錢包!謝滿星,都什麼年代了還搶錢包?你古代人嗎?”
燈光之外的陰影裏應聲傳來一聲刺耳的哢響,接著,一個踩扁的易拉罐直衝衝地飛了出來。
還沒來得及側身,易拉罐已經擦著卷發妹的褲腿穩穩地嵌進了她背後的牆壁裏。
卷發妹立刻屏住了呼吸。
路燈啪地亮了。
巷子裏還站著一位女孩,這女孩光形象看起來就和卷發妹不是一路人。
她個子不高,穿著和卷發妹同款的高中校服,齊肩短發被不修邊幅地隨手紮成了個丸子,露出了飽滿的額頭,碎發統統被她用魔術貼貼在了腦袋頂,整個臉上一覽無餘。
一覽無餘地寫著不耐煩和起床氣。
“沒錢包你抖什麼?”謝滿星又從旁邊堆的亂七八糟的廢品裏踢出一個易拉罐,準準踢到路中間。
……
馮琳順著謝滿星的目光看了眼自己無風自動的校服褲子,立刻惱羞成怒了。
“抖個屁!你才抖,你全家都抖!”馮琳用書包擋住腿指著她,“謝滿星你有本事別走。”
“我沒說要走啊,”謝滿星吸吸鼻子,轉頭看向一邊的牆角,那裏居然還蹲著兩個女孩,“喂,你們兩個寫完了嗎?”
突如其來被點了名,兩個鵪鶉一樣想縮在牆角保持隱身到天明的女孩們齊齊抖了一下,趕緊搖頭,“沒有沒有沒有。”
“沒有還不趕緊寫?”謝滿星哢地一下用力踩扁易拉罐,“愣著等我給你們寫範文嗎?”
謝滿星聲音算是甜酷那掛的,還長了一副靜若處子係的野生乖乖女長相,配上那因為沒睡醒還連打了兩個哈切的水汪汪的大眼睛,怎麼看怎麼算是個團寵吉祥物。
可這吉祥物氣勢一點也不吉祥,伴著好半天也亮不幹淨的清早,怎麼看怎麼像惡鬼討債。
鵪鶉姐妹中的一個終於嚇崩了,一屁股坐在了髒乎乎的泥水裏,抱著手裏的作文紙帶著哭腔說:“琳姐,你就把錢包給她吧。”
馮琳的臉一下子綠了。
還是小鵪鶉聽話!
“說得好,”謝滿星勾勾嘴角,“給你少五百字。”
女孩愣了一下才後知後覺地驚喜了:“謝謝星哥!”
叛變太快了,前大姐還在用校服擦牆呢,你這就拜新山頭了?
“你他媽是誰罩的?”馮琳憤怒地衝著女孩踹了一腳,她被謝滿星堵在巷子裏沒處跑已經夠羞辱了,現在連自己的跟班都倒戈了,吼聲都破了音,“你還想不想來學校了?”
她踹了一腳還不解氣,掄起書包就要砸向女孩,被謝滿星一把抓住了手腕。
“本事這麼大?改行當門衛了?”謝滿星皺眉按住她的虎口,單手向後一掰。
馮琳的手腕頓時一震酥麻,順勢鬆了手,書包立刻易主了。
“尖叫雞,和你說了多少遍了,”謝滿星嘚瑟地晃晃書包,“喊聲大打不贏架,或者你想把李大爺喊過來幫你揍我?”
她說著,回頭看了一眼學校的方向。
天色比剛剛亮了些,二十米外的弘毅路已經有了趕早的學生。小販熱熱鬧鬧的叫賣聲從巷口傳來,不比馮琳聲音小。
大早上的,謝滿星並不想被吃瓜群眾看熱鬧。
但好巧不巧,巷口中央正站著一個人,正偏頭看向這邊。
那人身量很高,剪著尋常的短發,穿著件寬鬆的黑色運動羽絨服,黑色書包穩重地背在肩上。
看起來疏離而挺拔。
他目光也冷冷清清的,穿過清晨弄巷裏薄薄的晨霧,靜靜地落在她身上。
謝滿星的臉色立刻變了。
也不知道觸了什麼開關,謝滿星三十二倍速地彈離馮琳身邊,身體力行地表達出自己和她沒有一分錢關係的堅定原則。並飛快扯開書包拉鏈,把東西稀裏嘩啦倒了一地,眼疾手快地撈起綠色錢包,一氣嗬成地跑向了巷口。
臨走還不忘扯過旁邊兩個女孩手裏的作文紙。
謝滿星掛著書包三兩步從小巷裏跑出來,碎發在風裏一抖一抖的。
輕飄飄的書包被她邋遢遢地掛在左側肩膀,衣服拉鏈也半拉著,大喇喇地像個男孩子一樣。
跑到陸明庚跟前,她仰頭,小鹿般的眼睛映著路燈未盡明亮的光,和剛剛的小霸王簡直兩個謝滿星,“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也不提前給我打個電話。”
謝滿星這人,眼神人畜無害的指數和惹事大小成正比,陸明庚明顯沒上當,話都懶得說,把臂彎裏搭著的大衣扔到她頭上,抬腳就走。
“什麼態度。”謝滿星嘁了一聲扒拉下衣服,悻悻地跟了上去。
今天她出門夠早了,還想著一會潛回家假裝剛剛睡醒,結果沒想到在犯罪現場人贓並獲。謝滿星抱著衣服垂死掙紮地解釋,“我今兒是除惡揚善,真的。”
陸明庚含糊不清地哼了一聲。
“真的!”謝滿星伸手攔住他,挺著急地解釋,“我真是好人好事,你別給我媽亂說。”
“知道了。”陸明庚說,“把外套穿上。”
這人統共就說了一句話,但謝滿星敏感地捕捉到了異常:“你居然又感冒了!這寒假你都第三次了吧?”
“沒有,”陸明庚偏過頭清清嗓子,“你寒假又沒在景城。”
“沒在我也知道!”謝滿星把羽絨服抱在懷裏,拍拍他肩膀,他高她一頭多,拍著還挺費力,“就你,哪年學校流感源頭不是你?”
“我看今年的源頭是你,”陸明庚站定,蹙眉看著她,“穿上。”
這件羽絨服特別大,特別厚,特別特別的特別,穿上簡直像隻熱狗在路上走,謝滿星極其抵觸,所以她堅持了兩秒,才一邊穿衣服一邊嘟嘟囔囔:“我就算現在去操場穿短袖跑五圈都生龍活虎,菜雞。”
“跑去吧。”陸明庚說。
“跑什麼跑,”謝滿星把羽絨服拉鏈拉好,變臉變得比翻書還快,“都高二下學期了,學生的心思要放在學習上!”
一直冷著臉的陸明庚挑了挑眉。
謝滿星麵不改色,“怎麼?我說的不對嗎?”
“不是,”陸明庚狐疑地思索著,“你羽絨服是羊毛做的嗎?”
……
這人,就很欠揍。
要不是知道他是個從小就體弱多病手無縛雞之力的菜雞,她立刻就把他打成馮琳同品種尖叫雞。
其實還沒到開學,今天隻是高二補課的第一天。馬路上的學生們一個一個都還沉浸在新年剛過的假期裏,表情都是同款無精打采。
而且今天是分班考,謝滿星這才後知後覺地感覺有氣無力,腳步越走越慢,“我……”
“翹掉分班考會被退學。”陸明庚打斷她。
人類不是沒有讀心術嗎!摔!
“你屬蛔蟲嗎?”慘遭拒絕的謝滿星氣急敗壞,“什麼狗屁日子開學第一天就想讓我死。”
“紅燈,”陸明庚拉住她書包背帶,“哪年開學沒考試?”
“所以我活下來是多麼不容易。”謝滿星站定,仰頭望向憂傷的天空,五毛錢一百顆的淚水集聚雙眼,“沒有飯吃,沒有水喝,我是一顆無依無靠的小草。”
“戲精,”陸明庚看著跳轉的綠燈,抬步繞過她,“蓉姨說再考倒數第十明年的零花錢也給你扣光。”
“是嗎?”謝滿星伸手去書包裏掏了掏,頗有一種世道不濟良家少女被迫成為□□大魔王的悲憤,“那讓我看看我剛搶來的錢包裏有多少錢,夠不夠讓我活到後年。”
然而陸明庚嫌她戲太多耽誤時間,毫不留情地拽著她的書包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