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姮與姬月在京城晃蕩了一天,她的冪籬早已不知落哪去了。時間已近黃昏。
姬月拎著兩壇酒,問蘇姮:“你想在哪裏喝?”
“不如到十二樓的屋頂吧,那處高,又打掃得幹淨。”
“可以。”
兩人抵達平康坊,街鼓響起。
“啊,看樣子又趕不上夜禁了。”蘇姮哀歎。
“還要爬坊牆嗎?”姬月大笑。
“不了不了。”去年蹬壞坊牆、被武侯追著跑的事,蘇姮不想再經曆一遍了。
“那……”
“今朝有酒今朝醉。”蘇姮手一揮,手中酒壺晃了晃,“先喝了酒再說……我也可以夜宿平康坊。”
“唔,你這樣會讓我覺得,我在帶壞小娘子。”
“世子覺得自己那樣沒什麼,為什麼要來約束我呢?”
“被別人知道了,對你名聲不好。”
“那就不叫別人知道。”
“你家裏人不會發現你夜不歸府嗎?”
“他們……”蘇姮垂眸,“不會過問我的事。”
“啊行。”姬月拍拍她的肩膀。他也不是糾結禮法的性子。
兩人又走過幾條街,進入十二樓。一管事迎上來行禮問候,她是知道蘇姮另一個身份——畫師“甚閑”的。十二樓不可能讓身份存疑的畫師來為姑娘繪像。
之後蘇姮先去自己的畫師休息室,換了身方便行動的男裝,再跟著姬月爬上其中一棟樓的屋頂。
此刻的平康坊已是燈火璀璨、笙歌陣陣。蘇姮和姬月的腳下,一派燈紅酒綠、浮翠流丹之象。
兩人分了酒,朝底下看了一會兒,姬月嫌棄道:“你怎麼想來這種地方喝酒?”
蘇姮奇道:“每日宿在這裏的人難道不是你嗎?”
姬月無語,隻抱著酒壇飲酒。
蘇姮就著酒壺的嘴,小口抿酒。
微暖的晚風帶著孟夏白日的和煦,輕輕拂過,一彎月亮,掛上天邊,給萬物披上朦朧柔和之色。
蘇姮看了眼悶頭喝酒的姬月,道:“我真的覺得,世子是個很矛盾的人。”
男子喝酒的動作一頓,又繼續起來,似乎沒有理會身旁少女的話。
“世子長宿這裏,卻不喜此處的笙歌靡麗;招伎瀟灑,卻又厭惡她們。那麼,與這一切接觸的世子自己,你又是怎麼看待的呢?你到底在厭惡什麼?”
像驚雷在姬月耳邊炸開,他差點拿不住手中酒壇。他停下喝酒的動作,直直看向蘇姮,自己都沒意識到地,眼中升起提防。
蘇姮不是吞吞吐吐的性子,何況她心裏已經明白了,於是對上姬月的目光:“世子是厭惡自己的生活嗎,還是,就是自己本身?”
麵前人眼裏的躲閃,蘇姮捕捉到了。她知道自己說中了。
要理解姬月,對她來說並不難。在相見歡的第一照麵,她就有感覺,他們是同類。
姬月抿了抿唇:“你以為,你這樣就很聰明嗎?你再說下去,明日起就別來找我了。”
蘇姮笑容有些勉強。雖然不至於很重要,可驟然失去一位同伴,還是會失落的啊。
姬月覺察到少女眼中的一絲受傷,心下有些懊惱,可他恣意慣了,覺得自己占了上風,就等著蘇姮妥協。
蘇姮咬咬唇。的確,揭人傷疤是討人厭的行為。
可她感覺到了姬月與自己的相似,便不由自主地想幫他,因為她是獨自一人摸索著前行的,不想看到另一人如此孤單地踉蹌行走。
即使被討厭、就此失去一位同伴又如何呢?左不過是回到原先沒有同伴的生活。
後來,蘇姮回想起這個夜晚,會懷疑,自己是真的想幫助姬月,還是因為看到一位同類,心血來潮想拉住他同行,因此非讓他相信他們是一樣的,非讓他信賴自己。
反正此時,為了防止姬月聽到一半就跑,蘇姮拽住了他的袖子。
“我無意冒犯世子,也不想窺探你的過往。我隻是覺得,人總是要接受自己、認可自己的。”與自己和解之後,才不會徒增怨憎,放過他人、善待他人。
姬月一哂,用腳尖指指底下:“那你說,這群犬色聲馬之徒,他們有什麼值得認可的?”
他想扯回自己的袖子,卻沒有成功。
“我說的是自我認可,而非他人認可。世上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源於心中追求、心頭所好,或者環境使然、生活所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