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無情棄(1 / 3)

蘇姮是在落崖後的次年二月醒來的。

她在一場很長很長的夢境之中,有位白衣青年一直陪著她說話,最後他道“你該回去了”。

蘇姮有些不舍。

對方繼續道:“我們會真正相見的。”

蘇姮困惑。

那青年一笑,又垂眸:“可你醒來,便會忘記我,忘記這裏的一切。”

“不會的!”蘇姮念叨著他的名字。

青年在眼前消失。

視野霎時明亮。

她下意識地又閉上眼。

這時,已經有一隻手將她的眼睛覆住了。

她眨眨眼,睫毛在對方掌心撓動。她聽到人聲都在喊“一行大師”,繼而被鋪天蓋地襲來的痛楚打斷思緒,再次昏迷過去。

醫女們紛紛給屋內燭火再籠上一層罩子。

一行禪師為蘇姮切了脈,口中直道“怪哉怪哉”。

那日這位女子被送來時,饒是他對自己醫術有信心,也覺得無法救活,隻是受人之托,盡力施為。沒想到,幾日後,對方穩定了呼吸,體表的傷口也在逐漸愈合。

這必不僅僅是他的藥的緣故。

今日,對方能醒來,實在是奇跡。

他癡迷醫術,見到如此病例,起了研究之心,長袍下的手搓了搓,躍躍欲試,卻被身邊人的焦急聲打斷了想法——

“她怎麼樣了?”

“內傷、骨傷未愈,所以痛暈了過去。”見殷墨露出恐慌之色,一行繼續道,“沒什麼的,馬上會再次醒來的,隻睡一覺而已。”

一行邊朝門外走,邊吩咐醫女再準備些鎮痛的藥材。

他想,這幾日是不能安眠嘍,不如翻看翻看古籍,不知道是否有記載的類似病例。

殷墨看著昏黃燭光下蘇姮的睡顏——那麼嫻靜,又那麼沒有生氣,就像一副無法言語、無法行動的仕女畫。

恐懼盤旋在他心間,令他早將蘇姮方才叫的那聲人名拋在了腦後。

他見她一直蹙眉,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而被傷痛折磨的女子,緊緊地回握了。

在蘇姮回憶中,之後是一段無聊且漫長的養病時光,到八月的時候,她已經能坐在床上了,隻因為腿傷未好全,一行禪師不讓她下地。

殷晴每月來看她,每次帶來一堆市麵上新出現的小說,並且偷偷和她講自己寫小說的進度。

“什麼時候能看到公主的大作呢?”

殷晴臉蛋紅紅:“我文筆還不夠好。這本賣給書齋後,先看看反響,下本再給阿姮看。”

“好。”蘇姮欣然。

她想起什麼,道:“公主每次來,都未提起我兄長。”

以前的殷晴,話裏話外不離蘇謹琛。去歲九月,公主便與兄長和好了,所以,現在公主不講起兄長,顯得不太尋常。

殷晴歪歪頭,邊想邊道:“其實,我覺得……他還沒有小姮了解我。我能與你講任何事情,可對他不行。

“我還愛他,可他已經不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了。”

殷晴走後,一行禪師進來了,見蘇姮捧著本書,絮叨道:“你少看會兒書,對眼睛不好,每日早點睡……”

蘇姮幽幽歎了口氣:“您怎麼比我阿耶管得多。”

“……”一行一噎。要不是對蘇小娘子的身體狀況好奇,他才不吃著那麼空,每天親自來診視呢。

她倒好,見他和藹可親,總不聽話。可見,別看這位小娘子模樣乖巧,其實是得寸進尺的主。哼哼。

這時,殷墨進來了,手中還推了把輪椅。

一行立馬被吸引注意力,上上下下摸了摸那木質架構,道:“我隨口一提,你真找人做出來了啊!”

殷墨隻看著蘇姮道:“你來試試?”

蘇姮內心雀躍,向醫女伸出雙手。她真的不想躺在床上了。

醫女扶起她,讓她坐到輪椅上。

座位墊了軟墊,背後有靠枕,十分舒適。蘇姮認可地點點頭。

殷墨推著她走出屋子。

美人蕉,雁來紅,一叢叢建蘭環繞假山。蘇姮深吸一口氣——空氣中是純粹的丹桂芳香,不摻雜任何苦澀藥味。

一行看那兩人旁若無人的姿態,“哈”了一聲道:“那我離開?”

走到一半,提醒道:“秋季山風涼,病人吹不得,別多逗留外頭。”

“多謝大師。”殷墨看了看明顯沒注意叮囑的蘇姮,回複道,“我心裏有數。”

太陽西斜,已近黃昏,約莫一刻鍾,蘇姮便又回到室內,坐在了床上。

但她沒有說話,沒有反對殷墨。

剛剛她被新奇的輪椅、被久違的風景吸引,現下回過神來,卻有種異樣的焦灼。

這種惴惴不安的情緒,已經持續一段時間了。但殷墨不直接表明意圖,她便不好問。

可她實在不想猜了。

她抬眸問道:“陛下為什麼總是來看我?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她的視線漸漸放低了,因為殷墨緩緩矮下了身,半跪在床榻旁,與她視線持平。

“因為你值得。”

他的手還握著她的手。她聽見他繼續道:

“姮姮可願成為我的皇後?”

蘇姮幾乎是惶恐的。

她猛地抽回手,有些語無倫次:“陛下、陛下要知道,我沒有因為落崖之事怪過您……您不需要感到抱歉,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我沒有耿耿於懷……”

他救過她,她便還他一命;一行大師會為她診治,還是承他的情。她算得明明白白。

“與那件事無關。”男子打斷她的話,“想娶你的心思,是很早就有的。”

蘇姮怔住了。

內心掀起滔天巨浪,可她悲哀地發現,與以往不同,這次的潮水過後,什麼都沒留下。或者說,不知何時起,她的心破了一個口子,以至於時至今日,什麼情緒也存不住。

她一邊茫茫然,不知尋常人聽到求娶的話該作何反應,一邊又清楚自己要給殷墨的答案。

她搖搖頭,道:“陛下日理萬機,還是不要再來看我了。”

“姮姮。”

這是蘇姮頭一回從男子語氣中聽出失措的意味。

她偏過臉,不去看他的表情:“我該休息了。”

男子離開的時候,蘇姮扭頭,看著他的背影在門扉外消失,隱入沉沉暮色之中。

她深吸一口氣,如釋重負。

之後一個月,蘇姮與往常一樣喝藥、接受醫女給她換藥或康複治療。隻有一行禪師疑惑陛下怎麼突然不來了。

他拍拍腦袋,心道自己怎麼管起紅塵俗事來了,見蘇姮一口氣將湯藥喝完,欣慰地想:其實蘇六娘還是很省心的病人——喝藥、換藥,都很自覺,從未埋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