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會有對黑暗的恐懼,隻不過大部分人還上升不到恐懼症的程度。這種恐懼源於對未知事物的恐懼,黑夜相較於白天,不易判斷周圍的環境,可能會讓人陷入恐慌、沒有安全感、緊張害怕等狀態,產生不良情緒。
可不易判斷的何止環境,那令人恐慌的、沒有安全感的、緊張害怕的未來,該怎麼判斷?黑夜本就是最佳的情緒放大器,你的微弱思緒,在令人窒息的寂靜中,都顯得突兀,會立刻被掌控情感的大腦敏銳地捕捉,放大。更別提緊繃一天的神經,突然放鬆後,思緒本就紛亂無比。
所以人總是白天灑脫,夜晚落寞。
李月熙呆坐在書桌前,盯著麵前半新半舊的筆記本。
半新是未曾落筆的後半本,半舊是翻閱無數次的前半本。從筆記本側麵看尤其明顯,半本貼合緊密,嶄新如昨,半本每頁都在推開彼此,似乎上麵的文字寫滿了疏離,讓原本就厚重的筆記本顯得臃腫。
鋼筆橫躺在桌子上,她不知道第幾次拿起筆又蓋上,筆帽換了好幾個地方被晾。手表的報時今夜格外刺耳,她煩躁地關掉,終於決定先把半舊的部分再看一看。
2010年9月1日晴
你是他送給我的升學禮物,慶祝我考上重點初中,雖然這並不是什麼難事。他說,他不開心的時候會寫日記,把一切不快寫下,就是一次酣暢淋漓的傾訴。他建議我也這樣,我騙他說我才沒有不開心。
他果然不信,他說每次看到我,眉毛籠著又仿佛舒展著,眼睛好像歡喜又似哀愁,帶著煙霧一樣叫人看不清楚。臉頰兩側總掛著淡淡的憂愁。安靜的時候就像花兒照在水裏一樣柔美,走路的時候就像清風吹著楊柳。
他在說我是林黛玉嗎?
”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閑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
我送他的紅樓夢還沒有看完就開始賣弄了,我堂堂紅學家還沒把他比作賈寶玉過呢!這可不是說我和他天賜良緣,我的意思是,好吧,我大概是喜歡他的,他或許,可能,唉,我也不知道,應該是男孩子晚熟吧。其實我也不太清楚,我對他是不是喜歡,畢竟我還小嘛,不過來日方長,嘻嘻。
好啦,第一頁快寫滿了,既然他讓我寫,那我便寫了,這一頁就當作扉頁吧!
笨拙的字體,稚嫩的文字,懵懂的情感,記憶中那個懷春少女似乎從扉頁躍然而出,要取代這個無能的自己。剛好,今天是2014年,9月1日,也是開學第一天,也是深夜,就連書桌上的擺件,書本的布置,也懷舊如四年前的格局,也同樣,準備寫日記。
不過記錄的事情,截然相反。但即使自己被鎖進日記裏,那個更青澀更懵懂的女孩從封存記憶裏逃出來,她也不會是個任性小孩,隻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顧行遲讓她在筆記本記錄不快,她不是不聽話,隻是把自己的不快都記錄到另一個本子上。顧行遲的禮物,她不願寫那些沉重的事情,隻想寫和他有關的事。
明媚的扉頁,總讓人感覺後續也是明媚的。或許少女的煩憂當年看起來也是明媚,但如今再看,已是酸澀無比。所有自以為的甜蜜,也隻是自以為。
原來,很多事隻是錯覺。日記裏記錄了許多猜想,現在一個個無情地得到了答案。她看了幾頁就不想再看下去了,越看越覺得自己傻。想寫些什麼,但或許是平放太久的緣故,畫了幾筆都是幹澀的,根本寫不出字來,隻在白紙上留下帶著幹涸墨跡、難堪無比的凹印。
又是一陣胡思亂想,直到再一次聽到手表“嘀嘀嘀”的報時,才發現已經又過了一個小時。
得了,今天的計劃完全打亂了。不,是知道他們在一起後,所有的計劃都被打亂了。從確定喜歡上顧行遲開始,她的計劃都與他有關。作為鄰居,自然是有無數去了解他的機會,無數接近他的機會,她拿捏著尺度,慢慢靠近。
機會總偏愛有準備的人,她準備了很久。她努力學習,為了能和顧行遲一起上尖子班。她旁敲側擊他心儀的大學,心儀的城市,也會和他訴說自己的想法。他們總是同頻,可能是青梅竹馬的默契。當她為這份默契沾沾自喜,默默在日記裏規劃未來時,一切都變了,費勁心思規劃的未來,變成幾頁廢紙。
無用的白紙,反射台燈的白光,白的刺眼。
她忽地起身,徑直走到衛生間,胡亂地洗了把臉,抬頭看向鏡子裏的自己。
也是白的刺眼。
林漫漫的白,是果凍般的白嫩,讓人忍不住想靠近了捏。李月熙的白,是純水般的白淨,毫無瑕疵,清冷無比,讓人望而卻步。
但怎麼會有人是毫無瑕疵的呢。隻不過,總是在隱藏和偽裝自己。顧行遲是唯一知道她所有的人,他會不會討厭自己的虛偽呢?但如果這算虛偽,顧行遲可比自己虛偽多了。
那天,是她永遠不會忘記的一天。天氣很熱,爸爸說帶她出去吃大餐,節儉地走了六站路才到肯德基。空調很冷,腳很痛,但她笑得很開心,爸爸難得帶她出來一次。走到雙人座,爸爸端來了一杯可樂,一份雞塊,一整隻炸雞。他說:爸爸出去買點東西,馬上就回來。她吃完了雞塊,喝完了可樂,沒碰炸雞。因為那是爸爸最喜歡吃的。可是雞都涼透了,爸爸還沒回來。小小的她拎著炸雞,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