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嶼很快地掃過:“沒錯。”兩指夾住單子,擰上瓶蓋拉上口罩,對老板笑了一下:“辛苦了。”
商陸愣了一下。
他媽的——真是他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合租室友。
白天看小賣部晚上陪/睡?不是,怎麼混得這麼慘?商陸收起手機,往後靠上牆角,隱入一片暗影底下。
做這一行無非是愛慕虛榮又習慣了賺塊錢,但柯嶼哪一樣都不符合。他的吃穿用度看不出奢侈揮霍的影子,衣著也簡單低調。如果真是為了賺快錢,那他又何必白天出來給人看店?慣於張開腿的人是沒有辦法再接受別的來錢方式的——太慢也太辛苦。
因為想不通的緣故,眉心不自覺便蹙了起來。商陸蹙眉看著柯嶼回到收銀台後。小店沒有客人,他沒有看電視,也沒有刷手機,隻是站著,低著頭,偶爾抬頭看一眼外麵。
商陸很快發現他是在寫字,或者說是記錄著什麼。
這裏仍然是一個噪雜、市井、混亂又燥熱的世界,到處是穿著拖鞋叼著煙的搬運工,他們有的穿梭於街市之間,有的躺在板車上等待下一次雇傭,或者幹脆蹲在陰影下湊做一團打紙牌。柯嶼記得很快,俚語、髒話、微表情、抖腿的動作和輸了錢插著腰摸腦袋的無賴窘迫。
他站著低頭寫字的模樣漫不經心,當鏡頭對準他時,一種從容的孤獨從畫麵深處湧起。
商陸眼神動容。
……怎麼可能?
是有無數的天才演員可以僅憑眼神、姿態、身體動作來完成一種氛圍或者故事感的營造,但這一切看似輕巧的背後是精妙的軌道機位、光影的設計、道具的陳列和背景的布置。任何一幀漂亮的鏡頭,推到鏡頭前的是演員,鏡頭後卻是無數個無冕功臣有條不紊的配合。電影是造夢的藝術,落腳點是夢,但發力點是“造”。
而柯嶼甚至都不知道機位隱藏在哪裏。
攝像機運轉五秒,商明寶來電,中止了拍攝。
“商明寶,你最好是有正經事。”商陸冷冰冰地說,一邊往柯嶼的方向撇去一眼,發現他也同時拿起了手機。
“什麼嘛,人家想你了不行嗎?”
商陸不耐煩地冷笑一聲:“錢又花光了?”
她才剛成年不久,又是砸錢追星又是買買買,自從過年以後零花錢就被卡死,每個月都要靠跟幾個哥哥姐姐撒嬌來度過難關,這裏借幾萬,那裏賴幾萬。大哥大姐雖然最有錢,但是兩人如父如母,不愛慣她臭毛病,二姐做實驗一閉關就是十幾天,到頭來每每還是商陸倒黴。
“人家今天看到一雙鞋子好漂亮,羊皮摸起來比我的大腿還光滑,要五個阿嫲繡一千二百個小時才繡得出一幅鞋麵,不買下來怎麼對得起死掉的小羊和眼睛都要繡瞎的阿嫲……”
商陸:“……”
“借我啦好不好,馬上下個月就還你。”
“多少?”
“十三萬六千八百九十九。”商明寶乖乖巧巧地回答。
過了會兒手機轉賬十三萬六千九百,商陸邊看著柯嶼走出店外,邊說:“多一塊不用著了。”
商明寶氣急敗壞:“多轉幾萬湊個整窮死你啦?”
“大小姐,從一月份到現在您已經累計欠款一百——”
“啊!我不要聽!”
商陸笑了一聲,一邊懶洋洋地教訓她,一邊跟在柯嶼身後繞過巷口,走上小街。他走得不快,好像並沒有什麼著急的事情。商陸眼看著他做了個拉下口罩的動作而後從褲兜裏摸出了一包煙。點煙的時候他站住了,從背後看,他微微過臉,脖頸順帶著稍低了下去,露出幹淨的一截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