氫溴酸西酞普蘭片。
輕微的成癮性。
“還沒到吃藥的時候呢……”盛果兒下意識地絞緊了毛巾,熱水滴滴答答地順著洇進地磚縫裏。
柯嶼睜開眼睛,沒什麼情緒地吩咐:“去幫我拿兩個創可貼吧。”然後便徑自走向沙發,從盛果兒的帆布背包裏翻出了藥劑。懶得倒水,他閉眼仰脖,用力咽下。
老杜剛好這時候來敲門,親自請柯嶼:“柯老師?您休息得怎麼樣?咱們可以開始了嗎?”
柯嶼穩步踏出。
下午的光線刺目,老杜多嘴說道:“您說您不抽黃鶴樓,怎麼不早跟我說呢?我給您準備雲煙啊您說是不是?這這這,嗨——”
“我抽黃鶴樓,雲煙已經厭了。”柯嶼淡淡道,在老杜迷惑的目光中走向片場。
這是飛仔到這裏的第一天,正午之後的陽光很好,角度高高地垂直投下,將那些逼仄的街道陰影都照得亮堂。他初來乍到,肩上一根扁擔,一頭挑著白色油漆桶,一頭挑著紅色塑料水桶,裏麵沉甸甸的是被褥、衣服鞋和從老家帶來的土特產。
大城市就連城中村也匆忙,飛仔逢人便拉住問,你知道汕尾來的梅叔嗎?他是我表叔。什麼,您知道在哪兒?我上哪兒找他呢?
禮貌、熱絡、天真。眼裏有光。
帶著股熱騰騰的傻氣。
這是除了麗江外唯一明亮的戲份。這場戲是開頭,但拍攝順序在最後,因為唐琢想做一個蒙太奇,他覺得演完所有後再來演這第一場,應該能有更多層次出來。但十一月份的寧市連日陰天,劇組查了曆史天氣,這一天的大晴天機不可失,他隻能把這場戲提前。
第六次ng的時候唐琢摔了導筒,怒氣衝衝的聲音順著腳步從監視器後迫近:“飛仔這個時候是充滿希望的——初來乍到,有老鄉的表叔投靠,聽人說寧市送外賣送快遞一個月都能賺一萬,你眼裏的光呢?”
他猛地握住柯嶼的肩膀,拇指掐進傷處,挑擔應聲而落,柯嶼眉都沒蹙一下,隻說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有什麼用?柯嶼,別嫌我脾氣爆,台詞背得再熟,動作設計再流暢,你沒那個情緒都是白搭!白搭!”
副導演連忙出來打圓場:“老唐,老唐,噯,你急三火四的幹什麼?柯老師,這樣,……怎麼說,就像小時候您第一次被爸爸帶去遊樂園。或者考了張一百分的卷子,您一路跑著要把分數報給家長看,就那種心情?您——您能明白吧?”副導演的手勢快都快扭曲了,“就,迫不及待,特別好——對,前麵有個特別好的東西在等你!”
等到第七次ng,副導演放棄了絕望了閉嘴了——他算是雞同鴨講徹底失敗。
柯嶼蹲下身,在道具師的幫助下重新擔好擔子。
閑雜人退出片場,柯嶼閉眼,深呼吸。「像爸爸要在周末帶你去遊樂園」,「像你考了100分舉著卷子飛過巷口」……死氣沉沉的意識深處仿佛有汙泥翻湧,湧出一點黑色的波浪。
他睜開眼睛:“準備好了。”
場記舉板:“第13場5鏡8次——”
唐琢捏緊導筒:“——action!”
人流穿梭,趿拉板兒在水泥地上發出散漫的腳步聲,這是寧市城中村下午的獨特節奏。飛仔挑著擔子,抓住人問:“噯你好?”
腰微躬,身體前傾,是一個卑微討好的儀態,唐琢第一次時就很滿意他的這個設計。
“你知道汕尾來的梅叔嗎?我是他表侄。”講話帶著潮汕口音,生硬,有點土。
飛仔問了三次被拒絕了三次,挑擔太重下滑,他抖抖肩膀,重新在肩上扛好。血洇進t恤,幸而是藍色的,隻讓唐琢以為是汗。三次後,終於有人來拍他肩膀:“你是梅叔侄子?他在前麵的垃圾站。”
柯嶼仰起頭,,一疊聲的“謝謝”,笑容討好惶恐。汗水滴進眼睛裏,他條件反射地眯了下眼睛——唐琢沉聲:“不要停,保持——保持住。”
沒有聽到哢聲,柯嶼抬手擦過眼縫,被辣得微紅的眼睛看向路人指的方向。
就是這一眼——
唐琢屏住呼吸:“準備好——一號鏡推特寫——好哢!”
這是個不動聲色的隱喻。飛仔的終途是別人隨手一指的垃圾站——這是一開始就注定的結局。
唐琢扔下話筒如釋重負:“媽的——”高興得忍不住罵髒話了,“來,小島!”
行啊他媽的——唐琢在這一刻總算明白,隻要到位了,柯嶼能在鏡頭裏煥發出十倍百倍的故事感!栗山果然不是白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