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的話,真希望能和柯嶼每天聊二十封、三十封、四十封郵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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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陸知道柯嶼有女朋友這件事,是在十五歲的某個秋後下午,他去鄉下寫生,畫麥田和農忙中的閑憩時刻。風穿過麥穗時,發出嘩嘩的響聲,他打開郵箱,看到柯嶼問他:
「給女朋友送生日禮物,有什麼有意思的建議嗎?」
自然還有一堆其他有的沒的的話,但商陸眼裏隻剩下這行字。
他攥著畫筆,很緊,指骨青白。
回信時,隻顧得上一句:「你有女朋友了?」
但柯嶼一直沒回複他,也許是忙著上課,也許是被導師叫住,也許是團委任務,又也許,是被女朋友分了神。商陸不得而知,幻想了許多種可能,茫然地坐在收割了麥穗的田地裏。
他忽然意識到,他想得再多,也根本看不到柯嶼生活的任何一眼。
連浮光掠影都沒有。
維係種種的,不過就是信件而已。
那麼,他和柯嶼就不是什麼親密的關係,隻是筆友,隻不過,是見過麵的筆友。但見過麵的筆友也仍還隻是筆友,並沒有多餘的另一層意思。
他很想立刻撥打越洋電話質問柯嶼,為什麼?為什麼要交女朋友?事實上,他也的確如此做了,國際漫遊那麼昂貴,柯嶼接起來,遲遲聽不到聲音。
“商陸?”他遲疑地問,“是你嗎?”
話到唇邊時,因為聽到了柯嶼的呼吸,那些怒氣衝衝無法遏製的衝動忽然失去了意義,也失去了目的。連商陸自己都迷失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
難道,就像兩年前質問他的,為什麼要和女生寫信一樣,就隻是那麼簡單、無理、孩子氣的占有欲嗎?十五歲不能算孩子了,何況他向來比同齡人擁有更成熟的心智。他不能再做這麼孩子氣的、無理取鬧的舉動。
再開口時,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輕快,帶著調侃:“你什麼時候他談的戀愛?”
“前年。”
商陸驀地怔住,僵立在空曠的法國鄉下,風尋摸不到來處,隻繞開他身側,寂寞地吹過。
“這麼久了。”他沒有情緒地說,重複這個事實。
柯嶼沒有察覺他的異樣,“嗯”了一聲,好笑地催他:“電話費很貴的,你想讓我打完這通電話就去街上要飯嗎?”
商陸平靜地問了生日月份,承諾從法國寄一份女生一定會喜歡的禮物回去。掛斷電話後,收到了柯嶼的郵件:
「不是故意不告訴你,因為你還小,又一個人在國外,我想這是個不好的示範,怕影響你。第二點是剛交往時一切都不確定,過早地公開又分手,對詩涵不好,也不想讓你覺得談戀愛是一件很兒戲的事。現在已經穩定交往了兩年,等你寒假回來,我介紹你們認識。」
商陸挑了一瓶獨一無二的古董香水,昂貴到柯嶼會罵他的地步,是連女明星都想要的珍藏。其實這樣的香水向來是供在冰箱裏好好地收藏的,日常噴掉是暴殄天物,但隨便吧。商陸說四百塊,差不多抵柯嶼半個月的工。
明叔陪他在院子裏練箭,一支接一支是一如既往地穩,射空了二十支,商陸放下獵弓,平靜地舒出一口氣,忽然沒頭沒尾地說:“柯嶼談戀愛了。”
明叔當他在閑聊,隨口說柯嶼喜歡的女孩子一定溫柔且優秀。他不知道,其實商陸隻是在那一瞬間很想柯嶼。
他寫郵件的頻率慢了下來,變成兩天一封、三天一封、一星期一封。柯嶼最開始會問,商陸說課業很忙,每天數不盡的team work和競賽、實踐、實驗。到最後,就成了一個月一封。
iphone 3上市時,商陸送了柯嶼兩台,其中一台讓他轉贈給女友,以方便他們每天可以更方便地、隨時隨地地聯絡。他覺得喜歡一個人就是要隨時隨地能聊上的,這是喜歡一個人時最開心的事,如果連這樣微小的願望都無法滿足,那這樣的喜歡便會令人很難過。
商陸沒想到的是,他十六歲時,二十一歲的柯嶼出現在了他麵前,在巴黎。
“交換一年。”柯嶼輕描淡寫,“全額獎學金,寫了申請文書,就通過了。”
他學的是英文專業,二外選了法語。他不止一次跟商陸吐槽過法語根本就不優雅——當然,文法自然是優雅的,但說起來感覺很碎,所以當初二外為什麼選了法語,商陸總覺得是有自己的原因,但柯嶼不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