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就響在耳側,變聲期結束了,變成一把又低沉又清冷的嗓音,說話時,像一顆石子投入清澈的湖心。
柯嶼心裏莫名輕輕的一提,像失重感。他往後躲了一下,卻是更深地跌入商陸懷裏。
“……讓我出去。”柯嶼鎮定地說。商陸的手卻不鬆,頭略低了下,講話的氣息濕熱地撩在柯嶼耳側:“我站不住。”
是櫃子太深了,所以他得扶著些什麼,才能最大限度地把手伸進去。他知道柯嶼有輕微的潔癖,櫃子的每一個角落都必須擦到。
說完這句話,商陸好像便是找到了什麼冠冕堂皇的借口,手臂鎖得更用力,幾乎就是抱著柯嶼了。柯嶼一隻手抵著櫃子,視線落在櫃門的柚木紋理上,聽著上方櫃子裏被擦拭的沙沙聲。
屋子裏那麼安靜,洞開的窗子外是一條林蔭小徑,風送入了女孩子甜美的法語聲和笑聲。
商陸擦完了,身體鬆弛下來。他很想把另一隻手也圈住柯嶼,這樣便是一個完整的擁抱——但沒有合理的借口,他怕自己嚇死柯嶼。
“起開。”柯嶼終於推了他一下,劈手奪過抹布,躲進洗手間裏汰洗,整個人狼狽到不對勁。
裴枝和從外麵買完水回來了,懷裏抱了一堆,很不高興地大聲說:“渴死你算了!”
商陸接過他淩空扔過來的水,喝了一口,看著枝和走近洗手間,乖乖地把剩下最後那瓶擰開遞給柯嶼:“小嶼哥哥。”
“謝謝。”
枝和眼睛尖得不行,“咦”了一聲,“你耳朵好紅。”
他就像是皇帝的新衣裏那個小孩,柯嶼猝不及防,心在身體裏一墜,條件反射地抬眸看向商陸,幹淨的眼神裏寫滿了緊張。
礦泉水瓶在掌間發出被捏動的嘩啦聲,在他這一眼裏,商陸倏然站直了。他不知道為什麼,不知道為什麼柯嶼要看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被他看著時,會像被罰站一樣站得直直的,呼吸都屏住,神經都繃緊,一步都不敢輕舉妄動。
對於太平洋上掀起的風暴而言,那隻扇動翅膀的蝴蝶是很無辜的,裴枝和自顧自低喃:“是有點熱。”
柯嶼於是用濕漉漉的手背貼了下臉,眸光從商陸臉上低垂地瞥下:“嗯。”
枝和在宿舍裏領導般巡視一圈,豔羨地發出感慨:“我什麼時候才能當大學生啊?”
“十八歲就可以。”柯嶼回應他,“當大學生有什麼好的?”
“沒人管,可以抽煙喝酒談戀愛。”
柯嶼一下子有點無語,他本來覺得作為一個天才提琴手,裴枝和應該是冷傲老成的,沒想到這麼叛逆,滿腦袋都是紋身燙頭蹦迪。
“你很想談戀愛嗎?”柯嶼笑著問,當他是一個孩子。
裴枝和略想了會兒,他們搞藝術的不是情感充沛就是冷若冰霜,不是過度地愛別人,就是自私地隻懂得愛自己,因而小小年紀就擁有了許多愛恨情仇,談起戀愛來很是drama,他年紀最小,看多了心裏簡直發怵,搖了搖頭說:“我不想,聽你的意思談戀愛也沒什麼有意思的,還會很傷心。”
這一下捅了馬蜂窩,商陸驀地抬起臉盯著柯嶼,“你還在傷心?你不是說你不在乎了嗎?”
枝和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低下了頭友好地解釋:“沒有,小嶼哥哥沒有和我說過他難過。”
柯嶼:“……”
商陸難以置信:“你跟小枝說這些?為什麼不跟我說?”
果然,三角形是最穩固的幾何形體,但三角關係卻是最危險最不牢靠的關係。三個人的友情裏,總得有一個人看獨角戲。枝和心裏憂傷且無奈地想,他雖然跟柯嶼認識沒多久,卻立刻取代了商陸的位置,難怪他要炸。可憐的商陸哥哥,大概這輩子都沒演過獨角戲吧。
枝和同情地歎了口氣,老成地安慰商陸:“陸陸哥哥,別這樣,小嶼哥哥還是把你當朋友的,隻是有些話不適合跟你說。”
商陸:“……”
明叔聽不下去了,起身拉了把枝和,“小枝少爺,你有沒有看到我手機?我的手機是不是落在商店了?”
裴枝和懵住:“啊是嗎?我怎麼記得——”
被明叔不由分說拉走。
他們兩個來去都像一陣風,嗖一下就又消失了。留下怒氣衝衝的商陸,和尷尬到不知如何麵對的柯嶼。
“為什麼?”商陸再次問.用受傷的眼神,像一頭剛從林間踏出便被冷箭射中的幼獸。
柯嶼無可辯白,隻能承認:“那天小枝問我,說練習一首什麼曲子時,把握不住那種痛失所愛的情緒,所以來問問我時什麼感覺。”
狗屁。
商陸冷笑一聲:“你還真好騙。”
“啊?”
“他騙你的。”
柯嶼無語,商陸接著說,語氣冷酷:“他隻是好奇,聽個熱鬧,你寧願跟他分享,也不願意跟我說,為什麼?你就那麼不想和我分享?”話問到這裏,商陸的心理狀態回到了恰如其分的十六歲,他心裏一慌,連帶著語氣都有些空:“你是不是已經覺得沒話跟我說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