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談論隻問他父母要一億人民幣是不是太少了些,據說以前某些劫匪綁架首富的孩子,要的那可都是好幾億……
一個綁匪貪心頓起,問,那怎麼辦?他們要少了啊!
另一個綁匪喝了口酒,痛快地哈出一口氣來,說,這小孩就在他們手中,小孩的爸媽還不是他們說了怎麼算就怎麼算?
到時候砍下小孩的一根手指寄過去,如果不加錢,就再砍一根,砍到他們肯給了為止。
他的同伴猶豫著問,如果真不給呢?有些富豪啊,不見得有多在意自己的孩子,沒了一個可以再生一個嘛,正妻生不了還有養在外頭的情婦呢。
原雀聽在耳朵裏,冷笑了一下。
狗屁情婦,他爸爸才沒這種東西呢,真是自己是一坨屎就看別人都是屎。
而另一個綁匪一時沒說話,片刻後,才慢吞吞道:“那就沒辦法了,反正一共十根手指頭,砍完為止唄,再不行,就加上眼睛,鼻子,腿。”
那一刻,原雀就知道,這兩個綁匪,不,至少是這個更狠絕的綁匪,絕對會撕他的票。
他閉上眼,努力地調整呼吸。
沒關係,沒關係,爸爸媽媽一定已經求助警察了,他們一定會有辦法。
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冷靜等待,而不是在這小小的黑暗的木箱裏,被悶到休克。
等待的時間被無限拉長。
那無疑是非常難熬的,心誌不堅定的人,可能一個晚上就能暈過去四五回。
而七歲的原雀不論聽到外頭那兩人在談論什麼,都隻閉著眼,調整著自己的呼吸,想些快樂的事情。
過年時收到的壓歲錢還剩十幾萬,等出去後他要拉上全班所有同學,包下一艘郵輪玩個痛快。
昨天培訓班剛考完一場測驗,這個培訓班裏全都是一些優秀到討厭的家夥,但這次他一定能考到全班第一,到時候他要把那張試卷裱在黑板上。
表弟老是纏著他,要讓他講一些妖怪救人的故事,原雀不勝其煩,逃又逃不掉,總是非常煩惱。
等到這次回去後,他一定要告訴表弟:看看我被砍掉的手指,你說如果這世界上真的有會救人的妖怪,我還能少掉這幾根手指嗎?
到時候表弟一定會被嚇哭,然後就再也不敢來纏著他。
……
光是想想,原雀就樂了。
樂著樂著,木箱就被抬了起來。
不對——是在被拖行,快速拖行!
原雀“唰”一下睜開了眼睛。
地麵粗糙,拖行的過程中木箱不斷震動,發出粗糲的聲響,而那兩個劫匪一邊拖拉著這個木箱,一邊罵髒話。
“你覺得他們報警了?”
“肯定報警了,剛才電話裏他們說話的語氣很不對,我覺得他們在拖延時間!”
“大哥,會不會是你太緊張了?我們一天一夜沒睡了,你——”
“我草,等到睡醒了去坐牢?!”
時間已經來到了第二天的晚上。
這兩個劫匪和他一樣,從昨晚到今天一整個白天都沒睡覺。
昨晚他們看似快活地喝酒,然而一天一夜下來,精神依舊被逼到了極限,開始瘋狂。
原雀冷漠地想,心理素質不行,麻煩別幹這種行當可以嗎?
連四十八小時都撐不過去,被撕票的他也太倒黴了吧?
想法落地的時候,“哐當”一聲,他連人帶箱被砸在了地上,箱子從頂上被撬開。
他抬起頭,看到了喘著氣,麵目猙獰,形似惡鬼的兩個男人。
其中一個男人胸口不斷起伏,他盯著原雀,雙眼裏布滿血絲。
原雀微微眯起眼。
而男人一頓,像是受了刺激一般,將他整個提了起來,吼道:“你還挺冷靜?怎麼,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你爸媽會報警來救你了?!”
原雀被掐著脖子,漠然心想,不然呢,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是傻子嗎?
而綁匪看著眼神平靜的他,像是受到了嘲諷一般,眼中迸發出暴戾——他高高揚起手,重重揮下!
“啪”的一聲,原雀直接被一巴掌甩飛到了地上,右肩重重撞到了地麵,滾了兩圈才停下來!
這一瞬間,他的腦袋一陣發懵,耳鳴使得他一時之間什麼都聽不到,隻覺得臉上火辣辣發疼,右半身也疼到麻木。
原雀喘著氣,諷刺地想到,也許他該裝作害怕一下?
然而已經遲了。
不顧另一個同伴的阻攔,這個綁匪眼神瘋狂地撿起一把柴刀,一步一步走近他。
“哥,別!別!殺了人就真的完了!”他的同伴有些慌張,他顯然比較膽小。
“都把人綁架來了,還怕殺人?”這個綁匪像是聽到了笑話,掙開了他的同伴,大喘著氣走到了原雀的麵前。
是一個和昨夜一樣的,月明星稀的夜晚。
原雀昨晚也猜得確實沒錯,他們就在山林邊——一座山的山腳下。
簡陋的木屋似乎常年無人居住,屋裏頭有大概是綁匪帶來的燈,維持著微弱的光線。
屋簷下,窗台上遍布蛛網。
木屋背靠一座高山,高山在夜色下通體漆黑,像是一個正在黑暗中靜靜潛伏的巨大怪物,悄無聲息地注視著眼前這一出血腥戲劇。
那綁匪將生鏽的柴刀高高舉起,刀刃上一瞬間反射了銀白的月光,照射進了原雀的瞳孔裏。
而原雀也在這一刻,非常不合時宜地,又想起了他那個煩人的表弟。
表弟最喜歡的一個故事,就是富家子弟被綁架,妖怪路過,行俠仗義。
這個故事是舅媽編出來的,因為表弟年紀小小,卻經常有被害妄想症,總覺得身處原家,他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不點會被壞人綁架,用以威脅他爸爸媽媽還有爺爺奶奶交錢。
每到這個時候,舅媽就會哄著他:“別怕,如果有壞人把你綁走了,爸爸媽媽一定會第一時間來救你呀。”
表弟則會哭鬧:“爸爸媽媽你們來得太慢,我會被殺掉!難道沒有妖怪嗎?像是孫悟空,豬八戒——”
舅媽樂了:“行行行,有,有妖怪,如果哪天你被綁架了,爸爸媽媽會來救你,妖怪也一定會來救你。妖怪會把壞人全部打跑,然後帶你回家——”
而那一刻,原雀望著綁匪那張似惡鬼般的麵孔,望著那漆黑的夜空,心想——
狗屁的妖怪,狗屁的行俠仗義。
他都要被砍死了,妖怪人呢?
等到他死了,變成鬼魂,他飄也要飄到表弟那兒去,告誡他,小小的腦袋別老想些異想天開的東西,等到哪天真的遭遇不測,心態會崩……的……
原雀驀的睜大了眼睛。
綁匪身後,他的同伴看到了什麼,大張開了嘴,目眥欲裂,踉蹌後退一步就倒在了地上,渾身發抖,驚恐地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而舉起柴刀的綁匪猶自什麼都不知曉,隻惡狠狠地笑著,說道:“小鬼,別怪我,怪你爸媽去吧,是他們不配合,是他們不要你了!”
語罷,他的柴刀狠狠朝著原雀揮下——
下一秒,“砰”的一聲,他如同一塊破布一般,連人帶刀被狠狠甩到了木屋牆麵上!
木屋禁不起衝擊,轟然倒下,木頭與磚塊全部壓到了那個綁匪身上,灰塵四散!
僅僅一秒鍾的時間,那個綁匪連多餘的一個音都發不出來,就這麼被埋在了木屋廢墟下!
而做出此舉的,是月色下的一個男人。
不,或者說,是一個……妖怪?
原雀眨了眨眼。
這個男人很高大,很英俊,看起來三十多歲,是個叔叔,頭頂上,長有一對彎曲粗壯的羊角。
他保持著將綁匪甩出去的姿勢,似乎自己也受到了驚嚇一般地不停喘著氣,等到回過神,就慌張道:“啊,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那個木屋這麼容易塌……”
綁匪的同伴這會兒回過神來,青白著臉,尖叫著“妖怪啊”轉身就要跑。
那尖利的聲音把妖怪叔叔又嚇了一跳,妖怪叔叔手一甩,無形的東西直接將那個同伴打飛了出去,重重落在了地上,直接就把人給摔暈了!
妖怪叔叔又被嚇了跳,欲哭無淚:“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下手這麼重的……哎,今天怎麼回事啊,有點控製不住力道,角都出來了,果然是幾天沒睡覺趕路趕太累了嗎?”
他一邊嘟噥著,一邊摸摸自己頭頂上的羊角,羊角便“咻”一下縮了回去,縮回了……他的頭發裏。
原雀歪了歪腦袋,睜大了眼睛,看著這一切。
而妖怪叔叔喃喃完,就和他對上了目光。
他的臉上露出了有些尷尬的表情。
畢竟被一個小孩子看到了呢。
可小孩子是無辜的,總不能把他也打暈了啊。
於是妖怪叔叔一臉心虛地彎下腰,仔細查看了下原雀的狀態,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法,將綁在原雀腳上和手上的繩子給弄斷了。
他小心翼翼將原雀抱起來,輕輕撕掉了他嘴上的膠布。
動作非常溫柔。
妖怪叔叔小聲問:“綁架?”
原雀盯著他,點點頭。
妖怪叔叔又打量了下他的臉,皺皺眉頭,伸手輕輕覆在了他的右臉上。
沒一會兒,原雀的右臉就不疼了。
他的心髒“撲通”“撲通”跳了起來。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夢了。
死掉前,大腦會產生這種幻覺嗎?
原雀確認眼前一切是否真實的方式非常簡單,他伸出小小的手,貼在了妖怪叔叔的臉上。
溫溫熱熱,似乎是真實的。
原雀傻呆呆,等回過神,便可憐巴巴說了句:“叔叔,我整個右邊都好疼。”
軟乎乎的一句,瞬間讓妖怪叔叔露出了心疼的表情。
妖怪叔叔溫柔說著“讓我看看”,便再次檢查了下他的身體,隨後輕手輕腳在他的右肩左肩上各按了一次,很快,原雀渾身上下都不疼了。
那幾十個小時下來的,原雀依靠極大的意誌力才忍下來的酸痛,綁匪那一巴掌帶來的刺痛,還有缺水缺食與緊張帶來的虛脫、惡心、崩潰,全然消失。
怪物叔叔摸摸他的腦袋,那寬大、幹燥又溫熱的手掌,是原雀這一天一夜下來,所感受到過的,最溫暖的東西。
這個叔叔笨拙地哄道:“不疼了不疼了,痛痛飛走啦。別怕哦,叔叔這就帶你去山下,把你送到警察叔叔那兒。”
原雀有些恍惚,有些不可思議。
月明星稀。
夜色下巨大怪物一般靜悄悄潛伏的高山很可怕。
那間常年無人居住的,肮髒的木屋很可怕。
樹葉摩擦的“沙沙”聲很可怕,蟲鳴聲很可怕。
人也很可怕。
——原雀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人是一種很複雜,很可怕的生物,貪婪會讓他們變成怪物,因此原雀對陌生人,始終保有著非常強烈的警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