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45章 平康(1 / 3)

“你考慮清楚了, 這次我可沒有逼你。”

唐長安城結構規整,除皇城和東西兩市以外,被整齊劃分為109個居民區, 稱作“裏坊”。其中, 平康坊位於長安城北部, 毗鄰皇城,坊內又有更小的居住區, 稱作“曲”, 那聞名於世、令人神往不已的妓|女娘子們便居住在坊東的中、南、北三曲。

時年此刻就在南曲的一處院子裏, 正對鏡理妝。將最後一枚插梳別上發髻後,女孩這才轉過身,道:“不是你說的嗎?我們要混進平康坊,才能接近獨孤英。”

女孩身穿絳紅齊胸襦裙, 臂挽琉璃白披帛, 烏發綰成雙環望仙髻, 隨著轉頭的動作, 頰畔的貓眼耳珠輕輕晃動。外麵華燈初上, 瀅瀅光線裏, 她全然是個盛唐仕女的模樣。

但聶城知道, 她此刻扮的不是仕女, 而是……妓|女。

他不動聲色, “我是說了我們要混進平康坊,但沒有說你一定要扮妓|女。”

這也是最讓他驚訝的。時年在聽完他的計劃後, 主動攬下了這個任務, 和以往總需要他威逼利誘完全不同。

“我不扮妓|女扮什麼?難道和你們倆一樣,扮嫖|客嗎?”

“你也可以留在邸舍裏,等我們的好消息。”

這次倒是很人性化了。時年想到之前他逼自己勾引了劉徹又勾引朱厚照, 輕哼一聲。

“怎麼?”聶城問。

“我是在想,你這個人明明知道怎樣做大家會喜歡,為什麼總是要選讓人討厭的方式呢?”

聶城揚眉,時年說:“那天,你為什麼要裝作懷疑張恪和孟夏?或者說,你一開始為什麼要告訴我們,你懷疑大家?”

“不是你讓我有話直說的嗎?”

他指的是烤肉店那晚,她在走廊興師問罪,讓他不要再神神秘秘,什麼事情都瞞著大家。

“你少來!我這幾天想過了,你才不會因為我的一句話做出這種決定呢。就算沒有我的逼問,你也打算在當晚跟我們攤牌吧?”

聶城默然一瞬,輕笑,“你猜的沒錯。”

果然。

時年眉頭緊皺。有些話憋在心裏好久了,她反複思索,最終確定如果不說清楚,別說後麵的工作,自己連覺都沒法兒好好睡了。

她深吸口氣,“我知道,你懷疑大家,我也認可你的懷疑是有道理的。但我不認可你的行事方式。”

“孟夏說,你告訴我們你的懷疑,是想讓我們對彼此存有戒心,以免被隱藏其中的內奸給害了。這也許是有必要的,但你有沒有想過,這樣也會帶來另一個嚴重的後果——讓團隊失去信任。

“我們一起做的,是出生入死的工作,軍隊裏還說在戰場上要信任戰友呢。所以,你就算要告訴我們你的懷疑,也可以用更有人情味、更不傷害大家感情的方式。不要忘了,我們中沒有任何人被定罪,至少目前,我們都是清白的。

“你身為隊長,應該維護團隊的凝聚,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親手摧毀大家信任。”

自打兩人認識,這還是她第一次說出這麼長、這麼嚴肅的話。

時年一顆心砰砰直跳,忍不住看著聶城,想知道他的回應。

她都這麼剖心剖肺了,他應該……會聽吧?

在她期待的目光裏,聶城沉默半晌,道:“所以,這就是你之前為孟夏和張恪辯解的原因?哪怕你們認識不過一個月,彼此間根本還不熟悉。”

“……什麼?”

“我和他們所有人都已經認識超過一年,一起做過很多次任務,我是他們的隊長。可你卻認為,你比我更清楚怎麼跟自己的隊員相處。”

時年怎麼也沒想到他是這個反應,一股怒火直衝上頭,“是,我是新人,但新人就不可以給領導提意見嗎?還是說,我們7處就是唯隊長是從,其餘人連說話的資格都沒有?!”

聶城點頭,“是,7處就是唯隊長是從。”

時年氣得衝上去,一把攥住他領子。聶城垂下目光,“幹什麼,要打我?”

時年閉上眼,冷靜片刻,鬆開手,皮笑肉不笑地輕撫他的領子,“我不打你。我怎麼敢打隊長呢。我隻是想問,一般人不能給領導提意見,那優秀員工呢?”

聶城揚眉,時年問:“你也說了,我的表現是隊裏最好的。如果這次,也是我最先搞清楚那個人的身份,最先完成任務,隊座大人願意屈尊,聽聽我的意見嗎?”

聶城眼神一轉,明白了,“所以,這就是你這次任務這麼積極的原因?”

時年翻個白眼。她早知道沒那麼容易,對聶城不抱期望果然是對的。

“你就回答我,行,還是不行?”

安靜的房間裏,兩人挨得很近。四目相對,不說話也能感覺出彼此間的劍拔弩張。

聶城盯著她,許久,似笑非笑道:“好,那我就等著時年小姐來指導我的工作了。”

不能輸!這次說什麼都不能輸!

時年覺得,自己已經站到了一個關鍵點,忍受聶城的霸權主義這麼久,終於奮起反抗。革|命的第一槍既然打響,那麼必須堅持到底,這一次如果輸了,她也許再沒勇氣對聶城的決定說不了!

領路的婢女回過頭,輕聲說:“娘子,到了。”

時年回過神,發現婢女雖然低著頭,卻在用餘光偷覷自己。聶城的辦事能力一如既往讓人驚歎,從她決定假扮妓|女到今晚,不過三天,他就搞定了一切,不僅把她塞進這家平康坊有名的妓館,而且從之前老鴇對她的態度來看,她很清楚她不是來下海的,而是為了體驗生活……

這個婢女應該不清楚,但對她這個新麵孔還是不由得好奇。

時年假裝沒發現,她們已經走到長廊盡頭,前方便是大堂。每天晚上,妓館都會在這裏舉行宴會,所有來玩的郎君要先在這兒喝個花酒,然後才各回各房。

所以這時候,也是妓館人最齊的時候。

木門從兩邊被拉開,像是一幅畫卷展開,本來隔著門模糊不清的樂聲瞬間清晰,潮水般湧來。時年閉了下眼睛,再睜開時,隻見大堂裏白燈如晝,四麵都坐著人,樂師分列兩側彈奏著樂器,而大堂最中央,花團錦簇的地毯,一紅裙女子正翩然起舞。烏發紅唇、身段婀娜,看長相是個胡女,赤|裸雙足上金鈴跳動。琵琶聲嘈嘈切切,一聲急過一聲,她的舞步也越來越急,裙擺如綻放的花朵。終於,琵琶重重落下最後一個音,她也伏倒在地,長裙在身側鋪成一朵碩大的花,而她雙眸緊閉、伏在上麵,如睡在花瓣中央的精靈。

堂上頓時喝彩聲四起,時年也沒想到一進來就看到這麼高水準的舞蹈,可惜她沒空欣賞,目光飛快在堂上搜尋著。唐代社會風氣開放,文人學士都以狎|妓為風流,甚至有新科進士及第後相約去平康坊玩樂的習俗,所以當時年看到在場男子大多是年輕俊秀的文士時,並不怎麼意外。視線繼續往前,終於,落到了一張熟悉的臉上。

俊美陰柔,五官深邃如胡人,男人身穿白色圓領袍,坐在東側的案幾後,正執杯飲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