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徐家宅院,已是午後申時。徐家的宅府在靠近西市的永安坊,這處宅子是從洛陽明家買來的基宅,前後翻新裝砌共用了兩年時間,全應按照江南小院的風格修葺。
一眾家仆候在大門前,看見車隊遠遠駛來,每個人臉上都是笑意。廳堂裏擺了茶水瓜果,久別再見,少不了一番問候寒暄。新府宅雖沒有益州的大,卻也是人丁重多。除遷居過來的家奴,還新添了不少仆人,他們有的幫忙搬運家件物什,有的則遠遠躲著打望新主人。
徐羹達看著家人團聚,滿室融融,心裏充滿了欣慰和鬥誌。他有四個兒女:長子陳祥佑,次女徐書秋,三子陳祥翼乃正房夫人蕭明琴所生,小女徐九夏為二夫人陳齡芝所生。興家旺族是徐羹達向來夙願,這一點從他娶妻的抉擇上可以看出。徐羹達的兩房妻室雖遭遇落魄,但身份皆是名門望族:蕭明琴出自江南士族蕭氏,因是私生女,一直不被蕭氏家族認可;陳齡芝乃金陵世家陳氏之後,幼年家道中落,淪為階下囚之女。徐羹達有著商人的眼光和手段,他精明的把這些看似窮盡的關係給重新融合:五年前,蕭家在徐羹達的多次努力和轉圜下,終於接納了蕭明琴,隻可惜這位夫人命裏福薄,在去往揚州認親的路上病逝了。此後,兩家往來減少,但徐羹達隻要有揚州的買賣,都要著人去蕭家拜候送禮,因此雙方還維係著不錯的情誼。
連日的車馬勞頓,大夥很是疲倦,用過晚飯,也都早早回房休息。徐羹達和夫人房間的燈火還亮著,夫妻久別,有許多話要說。陳齡芝有一張精致的麵容,隻是這些年的辛勞奔波讓她臉上布有了不該屬於富貴太太的細紋,徐羹達對此是愧疚的。
“夫人家門顯赫,這些年跟著我操勞買賣,受了不少的苦。”
陳齡芝這樣說:“我雖生在高門大族,卻不過是個階下囚,幼年苦命,四處漂泊,跟了老爺才得安定。”
“以後咱們就在長安落腳,再不會讓夫人跟著我東奔西走。”
陳齡芝欣慰一笑,道:“無論是從前的蘇州,益州,還是現今的長安。隻要老爺決定去哪,妾內都會一直跟隨。如今老爺打定主意留居長安,妾內也是願意。隻要一家人平平安安的聚在一起,便是最大的福分。可長安畢竟是天子腳下,權貴眾多,老爺又做了皇家貨商,比不得與胡人交易那般自在,隻怕更加不易。”
“與胡人的生意是賺得多,可商賈的人無論多麼富有,那地位都是比官宦人家低啊。前兩年,我找人給九秋說過一個人家,對方聽到家裏做買賣的都搖頭。還有祥翼,他一心尚武,可空有抱負,卻不能仕途,就因為他父親是一個貨殖。”說到此話,徐羹達歎了一口氣:“這些事情,夫人你是知道的啊。我就再不願孩子們受這等待遇。”
陳齡芝道:“三公子有鴻鵠之誌,我們定當幫襯。走不了科考之道,可走引薦之路。”
徐羹達點頭:“是啊,這次咱們當上殿中省的貨商,也算是掙了些臉麵。多虧鄭家願意出麵幫咱們一把。鄭家太夫人那裏,待夫人休息好後,也去拜訪拜訪吧。”
聽到此話,陳齡芝接口道:“老爺不說,妾內也知道。一則,陳氏族人能得到翻案,多虧太夫人拿出了免死金券,身為陳家後人,自當感激。二來,太老夫人又是我的姑母,身為晚輩,理應拜訪。還有老爺若想在長安立足,三公子的仕途,都得仰仗鄭家,這今後必是要多走動。”
陳齡芝的話說到徐羹達的心坎裏,他深深地望著夫人,充滿著感激地說:“夫人操勞了。”
夜幕下的長安,空氣中透著沁骨的寒涼,秋風吹著落葉殘屑卷過空蕩蕩的街道。今晚,十二道城樓旌旗獵獵,燭火灼灼,城牆內外盡是一隊隊擎著兵器來回值守的侍衛。紅色的旌旗和巡動的火光在風中交相輝映,籠托出緊張而凝重的氣氛。
玄武門的一處角樓上,李陸神色漠然地望著遠處,此刻的他本該是在回安西的路上,卻被留在了長安。
李陸的祖父乃李承乾,當年以嫡長子的身份冊立為皇太子,深得唐太宗的寵愛,後因奪嫡之爭被廢為庶民。此後,李陸家又遭受了武則天的迫害,發配嶺南。好在太平公主見他年幼,弓馬卻是在李家子弟屬第一,於是收到自己府內教養,作為兒子薛崇簡的侍讀。李陸確實沒讓太平失望,13歲到軍中,因打戰勇猛,處事果敢,年紀輕輕就立了不少戰功,是眾多李唐子孫中的佼佼者。太平私下稱他有太宗風範,也視他為自己在軍營中最得力的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