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缺對自己夠狠。
他這一扭身, 是自己主動從池舟舟的魔爪中脫離的。他隻覺心髒猛地一收縮,單是從池舟舟手中退出來,都攪得皮肉再度翻開, 鑽心地
疼。
晏缺咬牙忍住了, 轉過身麵對池舟舟,用盡全身力氣靠在了池舟舟肩頭。
他看得出來, 如今的池舟舟很不對勁,或許連麵前人是誰都不能辨認出來,他不清楚如何救出池舟舟,隻好有些誘哄, 又帶些委屈地輕聲問:“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這是他能想到的最坦誠和信任的方式。
可惜他沒有看到池舟舟那一瞬間的回應。
池舟舟原本高舉的手在這個近距離接觸中有了猶疑,被晏缺輕柔地握在掌中帶下去。
血順著掌心滴下來, 她整個手一直到小臂都像在屍水中浸泡過一般, 剛垂下來, 便順著掌心手背一路滑下,在指尖連成一條紅色的線。
血滴在地上,寂靜無聲。
池舟舟那一滴淚也瞬間就蒸發在洞穴之中。
晏缺的胸口已經暈染開一大團幾近發黑的紅。
他的衣衫半耷拉在腰間, 還有一些零零落落丟在地上。隨著他氣息漸弱, 丟在地上的外袍內逐漸閃爍起愈發強烈的銀色光芒。
池舟舟被這銀芒晃了眼, 有一瞬間的分神。
晏缺表情也略顯詫異,那是他貼身收著的護心囊。
是小時候, 楠音仙尊做給他的唯一一份禮物。
此時,護心囊上已經顯現出一個掌心大小的銀色符咒, 符文繁雜,在空中揮灑留下斑斑點點,讓人眼花繚亂。
符文團成一道圈,在空中緩緩飄向晏缺的心口, 那裏有魔息和別的什麼東西在快速流逝。
這護心囊找到了自己該前往的地方,不再猶疑,迅猛穿透晏缺胸前那個缺口。
晏缺被帶的輕輕閉上眼。
他能感覺到原本快速流失的魔息似乎被什麼禁錮在體內,心髒上被池舟舟用蝕骨釘探出的缺口也開始修複起來。
就好像枯木逢春,複又草長鶯飛的生機爆發在體內。
晏缺有些不敢置信。
這東西他上次見,還是夜半在金玉峰。那是他頭一次與荀杉墨麵對麵,看到對方的護心囊發出熟悉的光芒。
他一直以為,這是那個可以稱為母親的人留給他的唯一特殊之物,卻沒想到,這“唯一”原來也是會被人平分走的。
如今,他感覺到這東西一點一點把自己從死亡邊緣拉回來,才驚覺“護心囊”難得的不是什麼晏家本家煉器秘法。
而是煉器人的那一滴心頭血。
這是晏楠音留下來護佑他的一滴心頭血。
從來就沒有什麼瓜分之說。
晏缺有些苦澀又複雜地低垂著頭笑了笑。
池舟舟此時怔怔站在他麵前,緩緩把脖子歪向一邊,似乎對這個發出銀芒逐漸治愈晏缺的東西十分好奇。
晏缺沒來得及阻攔,池舟舟已經伸出手去觸碰。
護心囊是一切以晏缺安危為優先的,此時碰上池舟舟,自然而然展開了防禦,於是小姑娘一下子如枯葉秋蝶一般飄出去,砸落在不遠處的水潭裏。
池舟舟的意識還在那個泥沼之中,這一砸反而清醒不少,於是她在無意識中一個猛子紮在了水潭裏,班上沒了響動。
晏缺輕輕喊著池舟舟的名字,妄圖挪過去看看她傷的怎麼樣,結果還沒邁出一步,整個人就癱倒在地上,隻能蹭著往前爬。
每爬一步,似乎都能感受到心口在收縮的痛。
晏缺不知道,這是真的疼了,還是心疼了。
……
楠音仙尊被晏缺藏在洞穴岔道的出口,原本是打算誰過了一百招,跟著晏缺出來便可以救走她的。現在倒好,她因為心頭血的關係,第一時間收到了晏缺重傷的感應。
這樣強烈的感應,當年晏餘桓妄圖操控魔龍時都未曾有過。
晏楠音立刻就慌了。
她不顧一切折身回到斷崖殘境之中。
區別於仙門的入口,這個地方是溫寥以一己之力破開的門。說得更確切一點,是溫寥留在這人世的一竅所為。
此時,她根本不想去深思這個和她有著露水情緣的魔道祖師實力到底幾何,隻是在分叉口被溫寥殘留下的力量阻攔之後,忍不住開口罵了一句。
晏楠音罵過之後,殘留的阻攔之力神奇的消失了。
她加速追著護心囊的氣息找到了晏缺所在的洞口,入目便是一道拖得很長的血跡,從十字木樁一路橫著拉到了寒潭水邊。
晏缺就爬在潭邊,一隻手緊緊抓著水中池舟舟的腦袋,不讓她往下紮。
晏楠音顫抖著撲上去:“晏缺,你怎麼了怎麼會這樣?”
看到終於有人趕來,還是這個人,晏缺終於鬆了一口氣,他撐著最後一點勁囑咐道:“救她。”
他昏迷前的最後一眼,是池舟舟一個猛子紮入水中的畫麵。
……
池澄這輩子也沒想到,就是這一下沒攔住,再見到妹妹會變成這樣血腥的場麵。
池舟舟和晏缺都是楠音仙尊禦劍帶出來的,她十分慶幸,自己還留有能夠禦劍的修為。
池澄並不清楚其中真相,隻是看到妹妹渾身濕淋淋的已經不省人事,身上又到處都是血跡,眼睛瞬間就紅了,身體率先一步做出反應,上去接住了池舟舟,攬入自己懷中。
無極門幾人這才從怔愣中反應過來,七手八腳上前想要幫忙,被池澄攔住。
這趟下來對楠音仙尊來說已經是不小的消耗,這些年要不是枸杞子天材地寶將養著,她怕是連把孩子們帶回來的力氣都沒有。
荀杉墨發現他娘臉色不對:“娘,你沒事吧?這……”他眼神看向明顯狀態比池舟舟還差的晏缺,“哥這是,他們倆怎麼了?”
晏楠音也說不好,但當時洞內隻有晏缺和池舟舟在。
她眼神看向池舟舟,小姑娘最後手中都緊緊攥著一根蝕骨釘,釘子上帶著血肉,連潭水都無法清洗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