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茂懷望著眼前這個穿紅戴綠,一瞧就是土地主、暴發戶模樣的胖子,以及院子裏瑟縮垂首排排站著的兩家人,眨了眨眼,語帶不解:
“所以你給你老鄉想的出路,就是把他們賣給我?”
“崔公子,我不要您的錢。”
胖子忙揮手,手上的兩顆大寶石戒指格外搶眼,“他們都是老實肯幹的,我也是沒法子了……之前在西市我就聽過您的善名。今天見您對家仆那般好,所以特地將他們領來,隻求您看在他們可憐的份上,他日他們若是做了什麼不合您心意的,求您好歹多給他們一次機會,我也算對的起我們金家的祖先啦……嗚嗚嗚嗚嗚……”
崔茂懷:“……”
坦白講,看一個足有三百斤的胖糙漢子哭實在沒什麼美感。而且崔茂懷剛才聽了半天,實在對什麼後沛西蜀的關係理不清。尤其還牽扯到謀反叛軍之類的,崔茂懷縱使很同情院外那些人的遭遇,也不想惹禍上身。
沒主意的時候,崔茂懷自動看向身邊,見常伯阿秋幾人都一臉唏噓+同情的看著院外幾人。崔茂懷最終問離他最近的常媽媽:
“常媽媽,姓金了說了半天我都沒聽懂,牽扯到謀反,這樣的人咱們能留嗎?”
“這……”
常媽媽略微遲疑,似在心中整理如何向崔茂懷解釋,半響歎了口氣,才用沙啞的嗓音道:“公子有所不知,這些人雖背負叛軍俘虜的待遇,實則不算叛軍……”
原來,靖朝立國後,前朝後沛轉到蜀地搞了個小朝廷,維持了二十年之久。直到新帝登基,決心鏟除後沛,發兵蜀地強攻近一年,才終於滅了舊朝。並在破城之日盡屠後沛皇室。
此舉卻激起了後沛遺族反抗,此後多年,一直在西南跟靖軍對著幹。
西南多山,後沛人躲在山裏時不時偷襲靖軍,靖軍來了他們跑,靖軍走了他們又追上去咬兩口。靖軍自是被擾的不厭其煩,也曾派大軍進山圍剿這些叛軍。可綿綿山脈,幾萬人撒到山裏立刻變成散沙,反倒成了後沛人的獵物。
漸漸的,靖軍也就懶得理這些叛軍挑釁,除非擾到城下,否則就隨他們在山野裏鑽著。
這般堅守不出的確減少了靖軍傷亡,也間接挫了叛軍氣勢。
可西南綿綿大山裏,不止有這些後沛叛軍,更有不知多少村鎮百姓。
那裏的人被戰爭波及,一麵要應付朝廷對戰增加的賦稅,一麵常被後沛軍抓去充作兵卒。又有趁亂搶劫殺人的盜匪,占山為王的黑寨,一時間,西南混亂不堪。
而金氏一族,就是這亂局中的一點縮影。
整個村子被搶被燒,男丁被匪盜劫上山成了兵卒勞力。女子……會有什麼下場大家都想的到。
隻這家人的女兒因為貌美遭遇更慘些。據說被幾窩盜匪搶掠過,匪盜山大王之間大魚吃小魚,金家女兒也就從一個頭領手裏轉到另一個頭領手中。
可憐金父金母就這麼一個女兒,當日一起被抓,父母、孩子就相互成了對方的人質。境遇最淒慘的時候想自殺都顧慮重重,於是女兒被人欺負,當爹娘的被關在外麵日夜做苦工。
本以為這都是命,這輩子就這麼完了。忽一日,卻聽到靖軍攻進來的消息……
初聞此信,如金家遭遇的人們不免生出希望,可很快……
靖軍是來了,也徹底將後沛叛軍和山匪寨子除了個幹淨。可靖軍在如此地勢環境下代價同樣慘重。餘怒未消的將士們自然仇恨起這些為叛軍匪徒搭設陷阱,建設攻防的人。無關自願與否,一律被清剿算賬。
僥幸活下來的,則全部充作俘虜。
於是旨意降下,如金家這樣的,不但全家由從前的平民貶為賤民,通買賣終身不得放良。而且規定這些人一不得賣給鄉故親友,二必須遠賣2000裏以上,終身再不得回故土。
“我也是跑買賣途中覺得這人麵善才去問的,不想竟真是金伯。”金來年還在哭,“我家家窮,當年多虧金伯照應,一家子兄弟才能活命。後來還是窮,兄弟幾個都娶不上媳婦,我就入贅到別人家去了……”
“嶽爹因為生意搬家,我跟著一走好些年。等聽說老家出事趕回去急忙,哪裏還有下金村……嗚嗚……可憐我的兄弟也一個都沒啦……”
“沒想到多年後還能見到村裏的故人,我雖然能花錢將人買回來,但沒法收留。之前找朋友幫忙照應,哪想那個畜生……”
金來年提到此事氣的渾身發抖,眼睛更紅的厲害,“不但趁機占阿花便宜,還差點打死了小虎,我真是沒臉見金伯一家人……”
金來年又蹲在地上用袖子抹眼睛,崔茂懷不由看向院外幾人。
頭發斑白身形最佝僂單瘦的那個就是金來年說的金伯,金大有。旁邊被一個七八歲小男孩死死抓著手低著頭,滿身呆滯幾乎感覺不到活人氣息的大概就是金大有的女兒,金花和金花在山匪寨子裏生的父不詳的兒子金小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