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過去住的地方?”陶樂思問。
“沒錯, 就在萊茲城鎮裏麵,我結婚之後就搬到那裏去住了。”希爾達說。
陶樂思沒有說話,她覺得自己從來沒有猜想過希爾達結婚的模樣, 她也無法想象年輕的希爾達穿著婚紗、手捧玫瑰的樣子,盡管那一定很美;她也很難構想出希爾達圍著圍裙在廚房忙碌的場景。
原著中從來沒有提及過希爾達·斯坦的過去。
不過從希爾達的年齡可以推斷, 她出生的時候, 戰爭剛剛結束,城市還在一片廢墟之中;在她的童年和青年時代,又經曆了德國分裂、德意誌之秋一係列社會的動蕩。她從一開始就熱愛舞蹈嗎?她是否也曾經深深愛著她的丈夫,甚至可能有一兩個孩子?
兩人冒雨走到莊園的花園裏。剛才喝酒的時候,陶樂思覺得周身發熱, 而現在走到室外的冷雨之中,又覺得很冷。當身上的汗都涼透後, 她覺得酒也醒了很多。
希爾達發動汽車的時候,陶樂思明顯感到她有些心不在焉。
萊茲距離雷曼莊園不遠,希爾達十分鍾就將車停到了一座看起來十分破舊的公寓樓下。
“就是這裏了, ”她說, “在他死後,一直沒有人住進來。不過平時, 我也不會來到這裏。我想裏麵可能有點髒……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他?”陶樂思問, “您的丈夫?”
“愛德華·安德烈斯,比我大一歲,有一半法國的血統, 所以說話時總有口音。”希爾達說,她下了車,在公寓樓下站了一會兒,她仰起頭, 顯出形狀優美的頸項。她安靜地立在夜雨之中,如垂死前懷念著往昔的天鵝。
她的丈夫姓安德烈斯,但是希爾達姓斯坦,應當是結婚之後,她仍然保留著父姓。
陶樂思不由自主地走上前,握住了希爾達的手。
那雙手因為淋了雨,所以顯得冰冷。但是在溫暖之處,這雙手也會重新擁有溫度。
希爾達的手指在陶樂思的掌心輕輕動了一下。她顯得有點不自然,卻沒有甩開陶樂思。
“我們上樓吧。”她說。
她和丈夫過去住在公寓樓的三層,是走廊最盡頭的一間房子,門上的油漆已經剝落。希爾達在衣服口袋裏翻找了半天,找到了一把鑰匙,打開了房門。
一股灰塵的味道鋪麵而來。室內不大,布局大抵與一般家庭相仿,隻是所有的家具上都蒙了白布。在白布的褶皺處,已經落滿了灰塵。當希爾達打開燈,讓燈光照亮室內時,白布覆蓋的家具好像是一具具裹了屍布奇形怪狀的屍體,更添一種淒涼。
“我們是在1968年結婚的,”希爾達說,“那時候我還在柏林的一家舞團裏工作。68年的夏天,我休假的時候回到了萊茲,遇到了愛德華。當時他是一家公司裏的會計。”
她走到窗前,拉開窗簾,看著這座鎮子一般的城市籠罩在一片朦朧的雨霧中,烏雲在遠處的地平線聚集。
“實際上,我那時候還太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愛情、或者是婚姻。愛德華很真誠,我沒有時間多想。我們走在萊茲的街頭,從最東邊一直走到最西邊。那裏有一片樹林,種滿了椴木。在一棵樹下,他突然單膝下跪向我求婚。我拒絕了他,但是他沒有放棄。我休假結束後,他甚至和我一起去了柏林舞團中,他在那找了一份打掃衛生的工作,舞劇散場之後,他留下來清掃客人們扔下的煙盒和汽水瓶子。我被他感動了,於是我從舞團裏辭了職,我們回到萊茲就結婚了。”
牆上掛著一幅照片,玻璃相框已經被灰塵所蒙住了。陶樂思走過去,擦了擦鏡麵,看到相框中是年輕時的希爾達和一個卷發男人穿著結婚禮服的合照。照片中希爾達穿著過時的婚紗,懷中捧著鮮花,她在對鏡頭微笑,但同時顯出一種茫然的神情,好像她還沒有弄明白發生了什麼,又將會發生什麼。而照片中,那個男人還沒有希爾達個頭高,他攬著希爾達的肩膀。
陶樂思往往會將攬住肩膀理解為一種保護,不過現在,她卻覺得這種動作似乎更像是宣告占有,希爾達的丈夫,曾經擁有過她。
陶樂思又走到希爾達的身旁,但是並沒有和她並肩站在一起,而是在她的身後,越過她的肩膀,與她一同看著肮髒的玻璃外麵的雨。
她在想,希爾達結婚之前就信奉赫卡忒,還是喪偶之後才信奉的這位女神?
“結婚之後不久,我們的矛盾就逐漸顯現出來了。我想要繼續跳舞,我想要有自己的舞團。但是愛德華希望我能夠留在家裏煮飯,他還希望我們能有一個孩子,就像他所有的姐妹那樣……有一天,為了這樣的事情,我們爆發了激烈的爭吵。他衝出了家門,一直到天黑,都沒有再回來。他跑過一條馬路的時候太急了,被一輛飛馳而過的卡車壓斷了脖子。那是1970年的事,我們結婚還不到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