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問過英格麗, 我們的信仰究竟能夠帶來福祉,還是災難。
英格麗堅定地告訴我,隻要我足夠虔誠, 就一定能夠得到嘉獎,那些獎賞將會是我不敢想象的。
不久之後, 英格麗失蹤了。她失蹤之前, 一直在一個本子上寫著什麼東西,我找到了那個本子,她重複寫著一句話,大概是五個單詞,每個單詞都是由拉丁字母組成, 有的字母上帶著類似於法語開音符、閉音符之類的符號。但我無論如何都讀不懂這句話,這種語言一定出自於某種生僻的語種——甚至可能根本不是一種語言。
英格麗失蹤時候, 地下密室的祭壇之中,高台上開始出現了一個神秘高大的黑影,籠罩在不知從何而來的霧氣之中。我無法形容這黑影的形狀——它像是一棵形狀詭異的樹, 或者是一個肢體扭曲的人, 或者是一個現代主義的雕塑,而且至少要高三到五米。當我試圖接近這陣霧氣的時候, 霧氣就會聚集, 類似於墨水一般,同時我的內心有一個聲音開始警告我,要趕緊遠離這裏。我感受到無比的恐懼, 於是便遵循著內心的本能落荒而逃。
就這樣,我一次都沒有見過這尊黑影的真實麵目。
我開始變得惴惴不安。白天,我走在死氣沉沉的小鎮裏,看不到街上一個人影。而當晚上我睡下的時候, 月光從窗外照射進來,好像有誰在遙遠的街道盡頭呼喚著我的名字。那聲音蒼老而可怖,每一個音節都發得斷斷續續,像是某類鳥的叫聲。
“希——爾達,”那聲音這樣叫著,“ h ”的發音被刻意拖得很長,“希——爾達。”
一陣風從敞開的窗口吹進來,書桌上英格麗的筆記本被嘩啦啦地翻了起來,我走過去,看到正好被翻到了她寫滿未知語言的那一頁。她是用圓珠筆寫下的,但是此時在台燈燈光下,每一個字都變成了血紅色。風吹過啦,筆記又翻過去了一頁。
這一頁,隻寫著一個名字。
dorothy。
□□字。dorothy,我念著,像是舌頭尖端冒出了一個水泡,又疼又癢。
“希——爾達。”呼喚的聲音越發接近了,幾乎就在窗口,不斷地重複著詭異的音節。我回過頭,看到了英格麗飄在敞開的窗口。她是一個幽魂,穿著破爛肮髒的長袍,昔日美麗的臉已經麵目全非,眼睛處是兩個黑色的窟窿,嘴唇不見了,牙齒齜在外麵。
我被這一幕嚇壞了,渾身僵硬。而英格麗枯瘦的手攀著窗框,向我探了過來,我甚至能夠聞到她身上腐爛的泥土的氣味。
“希——爾達。”她低低歎息著。
在這危險的時刻,我抓起了英格麗的筆記本,擋在身前,同時叫出了□□字。
“dorothy!”
黑霧忽然出現在我的麵前,它遮擋了我的視線,一瞬間我幾乎以為是我失明了。但是我感到了冷,好像我突然置身於一個沼澤,一片森林中一樣。黑霧漸漸散開了,我驚訝地發現我竟然在地下密室的祭壇之中。周在的牆壁上,所有火把都熊熊燃燒著,幾乎照亮了沒有黑霧的每一寸空間。那個巨大的怪物隱藏在尚未完全散盡的霧氣之後,它在蠕動著,顫抖著,好像裏麵充滿了痛苦掙紮的生命。
我看不清楚它的真實麵目,但是我有種感覺,仿佛這怪物周身都是眼睛,正在緊盯我的一舉一動。
我害怕得幾乎要發狂,我轉身拚命想要逃出這個地方,但是一條巨蛇攔住了我的去路。我從未想象過地下密室中會有一條蛇——大得幾乎像是傳說中的龍,有著紅色的、如燈泡一般閃爍的眼睛。我停下了腳步,惶恐地轉過身,看著那個黑霧中的怪物。
黑霧散開了,我終於看清楚了。
一堆黑色的、絞纏在一起的、觸手一般的東西,像是剛從海水裏打撈出來的章魚的觸須,但它們看著更加令人惡心,無論是色澤,還是它們所發出的聲音,無不充滿了邪惡。它們相互糾纏打結,形成了一個奇怪的形狀。然而在這堆觸手之間,卻站著一個身穿白衣的女孩。
在這堆不可名狀的生物襯托下,這個女孩是我此生所未見過的純潔模樣。她閉著眼睛,容貌姣美,頭上戴著白色的王冠,薄薄的白紗衣服如希臘女神的長袍,裸|露在外的皮膚蒼白如雪,她閉著眼睛神情安詳而平靜,仿佛不是沉睡在這堆惡心的東西之間,而是如睡美人一般沉睡在落滿花瓣,灑了香水的床帷之中。
我受到這樣美麗麵容的蠱惑,拋去了理智與冷靜,緩緩朝著她走過去。
dorothy,這一定是dorothy。我心裏想。
她緩緩睜開了眼睛,黑色的眼睛在黑暗裏發亮。她回應著我,用一種充滿誘惑又富含感情的語氣,孩子,是我,快來到我這裏,把你的一切都奉獻給我。
大蛇從我的身後遊走過來,為我引著路,將我帶到了女神麵前。我仰頭看著女神,她大約懸停在離地麵兩米多高的地方,我即使努力抬起手臂,也無法觸及到她。
那些濕漉漉的觸手伸向了我,它們糾纏住我的腰和四肢,將我托了起來。我的內心感到很害怕,排斥著這些觸手,但我想要接近女神,想要更近地看著她,想要觸摸她。她看起來是如此無辜而純潔,她的眼睛比她的王冠還要明亮,她像是星辰落下誕生的女神,從世界之初就自以太中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