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水與阿顏不知,這廂她們一句接著一句低低說笑,那廂與她們隻有一簾之隔的另一間雅座,卻是隔牆有耳。

原本正慢悠悠品茶的顧颯,聽了心水的話,心尖一顫,手隨之跟著抖了抖,灑了自己一襠底的熱茶,使他驚跳而起,一時狼狽,幸而無人察覺。

他舉目去看戲台子上扮做他與心水的二人,刹那間隻覺時光倒轉,一時又回從前。

她一身彩蝶戲花百褶長裙,頭頂花環,宛若天外花仙子,腳步輕盈,身姿窈窕,在眾人的千呼萬喚中,緩緩出來,高立於百花樓的燈火通明處。

玉足輕踏,手指伸展,秀頸微仰,露出那可以盛得住玉液瓊漿的美人骨,樂聲起,百花揚,她在繁華中翩翩起舞。

那時候,當真是奢靡,可是他偏偏就是愛上了這樣的她。

與京中世家貴女的扭捏和假端莊不一樣,她爛漫多情,哭笑隨性,和她在一起,甚是輕鬆。

流年飛逝,月是同樣的月,可是心愛之人,卻因他吃盡了苦頭。

顧颯眼睛一熱,心中湧起萬千不舍,再看戲台,正演到那年心水準備跳城樓。

他想了想,擱盞下樓,行至戲班子後台,在眾人詫異的目光

中套上了將軍戲服,跨大步上了台,一把將那演繹自己的男子拉開,在他耳邊簡單道了一句我來。

看戲入迷,將自己化作戲中人乃是常見之事,男子表示理解的笑笑,請顧颯向前,自己退出了戲台。

顧颯抖了抖嗓子,餘光瞥樓上雅座裏的心水一眼,隻一眼已經是心緒萬千。

“將軍,我好恨……”對戲女子已然開腔,又出一句戲詞,目光盈盈向他。

“別怕,一切有我……”顧颯接上,仿若重曆當年事。

月暈淺淺,夜風輕輕,紅燈籠曳曵生姿,樓上人的幃帽白紗飄飄。

紅塵迷離,□□。

顧颯猛然明白了心水的怨,上一世她為青樓女子,被他和當時是公主的宋昭陽傷心,因此怨極了自己的身份。

所以這一世,她便也投身為了國朝最尊貴的女子,同樣做了皇帝的小公主。

她還是有一點點愛他的吧?

顧颯驚喜,於是續戲道:“上一世我顧颯愚不可及,癡以為哄了皇帝老兒和公主開心,便可以多得出去征戰的機會,隻有多征戰,立下戰功,才可以穩固自己的地位,也才可護得住我院後的心水……可我終究錯了……若來世相遇,我定不會再錯過……定會死生相互,常伴於我那甜心兒身側,不離不棄……”

戲改得出其不意,驚住了看戲人的眼,也迎來了如潮歡聲。

大家都喜歡圓滿的結局,都喜歡喜劇,不喜悲傷。

顧颯於台上再望樓上雅座,可惜早沒了心水身影,當然大團圓她也沒有看見。

顧颯心慌,連忙下戲台,滿眼唯見人頭攢動,他於擁擠的人潮中尋找,終於在闌珊燈火處,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他差點喜極而泣,看到路牙子邊立著一個賣頭花的小姑娘,於是招過她,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

心水與阿顏漫步在街頭,兩人也是剛從戲班子那裏出來,心水尤沉浸在剛剛的悲傷裏,阿顏瞧出了她的不開心,便想逗她開心。

“公主,你放心,若是再遇到那與顧颯將軍同名的那個兵哥兒,你繞著走便是,不會與他們有糾纏的。或者你不放心,我便先你之前上

去,直揍得他鼻青眼腫,讓你認不出他。”阿顏恨恨道。

可是……

心水和阿顏怎麼都沒想到,阿顏話音剛落,身旁突然不知從哪裏冒出來了一個小姑娘,那姑娘一聽了阿顏的話,猛地一下就坐到了她倆身邊的地上,並拉開了架勢,嚎啕大哭。

那模樣,像是心水和阿顏搶了她的麥芽糖。

“你們……你們壞……竟然偷偷商量著打玉麵鐵將軍……”

什麼玩意兒?玉麵鐵將軍?

心水懵,想起早上被顧颯拉手說故人一事,又看到眼前小姑娘,真真兒地是碰瓷兒年年有,今日尤其多。

但是對著一個小姑娘,她又不能發火,且圍上來看熱鬧的人愈來愈多,她隻得耐著性子問:“小妹妹,你說的玉麵鐵將軍我不認識啊,何來打他之說?”

“你……你們怎麼揣著明白裝糊塗呢,明明剛剛你們說的要打小顧颯哥哥,就是要打玉麵鐵將軍啊……小顧颯哥哥與當年大名鼎鼎的顧將軍同名,那英武也是一樣的……我們就稱他為玉麵鐵將軍……”

心水在小姑娘斷斷續續的哭訴中,慢慢聽明白了,原來小姑娘說的便是今兒早上輕薄她的那個顧颯。

她雖討厭他,但是小姑娘已經哭得泣不成聲,上氣不接下氣了,她還能怎麼著反駁呢?

於是隻得順著她的話說道:“不,小妹妹,你聽錯啦……那玉麵鐵將軍玉樹臨風,風流倜儻,年輕俊朗,長得是天下一等一的好模樣,既能上戰殺敵,又能哄得了姑娘……我是愛他還來不及呢,怎麼會打他……我坐也想他,走也想他,甚至連睡覺都想抱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