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風雨, 一路艱辛。

直到出了宮,出了京師, 心水始知國朝逐漸衰頹不是沒有道理。

京師裏朱門酒肉臭,京師外路有餓死骨,可是皇帝爹爹對於此,竟毫無所知,也是悲歎。

一路上,心水再不敢耽擱,隻想著快去尋寧王……還有顧颯。

所幸,一月之後,馬兒嘶鳴,停在了寧王大軍駐紮之地。

心水緩緩從馬背上下來, 正準備拉人問寧王的主帥營帳在哪裏, 便聽得身後一陣喧嘩。

“夜觀天象, 明日晚間有暴風雨, 依我看,不如咱就明晚動手,給倉央錯一個措手不及。”說話之人語調平緩, 氣質溫和, 像是讀書之人。

“對, 夏江, 明日晚上我們就去幫你報奪妻之恨, 那幫騎在馬背上的混球,老子早想好好收拾他們了,欺我們妻兒,毀我們家國,我們也幹翻他們的老巢。”周邊之人連聲附和道。

夏江?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 得來全不費工夫。

心水心下歡喜,因著長姐心誠的囑托,她已尋夏江多日,每一次都是擦肩而過,遍尋不得,沒想到卻在此處遇上了。

她連忙回身,恰另外一道聲音在身後響起,“夏江擅謀,我們善武,明日夏江也隨我們一起去,以防臨時有變,也可以幫我們出出主意,隻是我們需將他保護好,大家都護著他點兒。”

這聲音低沉沙啞,隱隱透著威勢,像暴風雨中堅挺而立的鐵樹,壓著沉沉之氣,不怒自威。

心水的心,瞬間咯噔了一下,隨即又被高高提起。

他的聲音,她有多久沒聽到過了?

她因何而來,不就是他的那六個字“來見我,我愛你”嗎?

這一路的艱辛,一路的提心吊膽,在這一瞬徹底被放下。

她有些激動,也有些忐忑,還有些惶恐,但更多的是莫名的心跳加速。

隱隱中有些期待,像含羞草伸出觸須,渴望觸碰,渴望親撫,渴望擁抱,卻不敢言說。

自從知道長姐是代她出嫁後,那樣深的負罪感便像是一根銀針般,狠狠地紮在了她的心底。

心水覺得,自己對不起長姐,對不起夏江,若不是因為她,或許長姐已經和夏江成親,兒女成群了。

因著這樣的想法,心水每日心頭都是沉甸甸的,她寧可自己出嫁,也不願連累她人,更不願傷害自己的姐姐。

她心底的委屈無人可訴,她不敢和阿顏說,怕阿顏也為她擔心。

這一路,她感覺自己都快被悶壞了。

此刻,那曾經許諾會在她痛苦之際給她肩膀給她依靠的人就在眼前,心水感覺原本全身憋著的那個勁兒,瞬間都退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隱藏在心底深處的依賴。

但是,她也不太敢前行,畢竟上一次分別前,她曾給了他一巴掌。

不知道過了這些日子,他的心是否一如往昔?

他會不會記恨她?

會不會已經後悔自己曾經說過的,要伴她一生的話。

塞外粗糙狂野的風迎麵而來,一下子吹掉了心水遮臉的麵紗。

潔白的輕紗在風中打了個卷兒,顧颯停住腳步,一伸手,輕而易舉將那帶著女兒香的巾帕接到了手中。

夏江與一眾隨行也於瞬間認出了心水,他們的視線匆匆從心水身上掃過,隨後又看了看顧颯。

他們早知道他與她之間的那些曖昧不明的情愫,現見他二人麵上神色不對,隨即噤聲,跪立在地,向心水行禮。

顧颯指腹從那絲滑的巾帕上撫過,隻覺心底的思念和對她的渴望,瞬間被點燃了煮沸騰了。

他看了看心水,強掩下心中的萬千情絲,默默垂手,可其實心中卻如萬馬奔騰般狂呼了起來。

連日來的征戰,除了鐵甲兵刃與漫天沙土外,他再沒見過什麼亮色,哪怕是一朵嬌豔的鮮花兒都沒有瞧過。

可是隨著剛剛女子的轉身,她腳邊的衣裙在風中打了個圈,那可不就是一朵嬌花兒?

隻待,隻待他的摘取。

“快請起。”

他的冷靜,完全超出了心水所想,她不知道他到底是何意,隻極力保持著鎮定對眾人說道,以維護自己在風中殘留的那一點僅存的體麵。

她眼中流轉著的失望令顧颯心中大喜,可縱是如此,他麵上卻依舊不動聲色,與眾人一起道過:“謝公主。”

言畢,他隨即扭轉過頭,裝作毫不理睬般,隻繼續與夏江等人說話。

“顧……”心水微踮腳尖,剛想喊他一聲,但瞧見他麵色不變,隻匆匆瞥她一眼,沒有一絲驚喜之意,更沒有想象中的抱著她頭親,她原本跳躍的心便一點點回落了。

原來,他真的生她的氣了。

原來,她在他心中已經沒有那麼重要了。

原來,他也再不是那個一直跟著她,守著她,口口聲聲說愛她的,那個沒心沒肺的顧颯了。

仿佛是陌生人一般,他對她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與她擦肩而過,甚至連聲老熟人間的招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