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峰比較古樸。
竹樓前是一塘水, 清澈水麵倒映著蒼翠竹林, 不寬不窄的棧橋橫在水上通向主人居處。
少君隨著境主上前。蕭無拓在門扉上扣了一下。
“師弟。”
門打開, 有個蒼青色衣衫的男子,麵貌留在而立之年。
蕭無拓看起來也不到四十的模樣,但他已經當上境主好幾十年。在上界, 單看相貌判斷歲數很不理智。
譬如關尹子,他看著比琢光境主都還滄桑。
“師兄。”麵色有點憔悴的男子喚了一聲,接著目光掃到薛夜來身上, 疑惑道, “這是?”
少君料想他便是蕭無拓的師弟謝清,主動道, “晚輩瓊海薛夜來,特意來探望關師兄。”
謝清愣住。他維持著兩手開門的動作, 不知道想什麼,一看就沒休息好的臉色染上鬱鬱。
他說不定是想起了本君那喪盡天良的師父,情傷多年不愈,因而隱隱作痛。少君心想。
“師弟。”蕭無拓歎息, 拍了拍他肩膀令他回神, “還是進去看看尹子情況如何。”
謝清嗯了一聲讓開路,蕭無拓就帶著少君進去。
竹樓的底層很寬敞。
乍見關尹子的情況, 少君無法自抑地表情自理了一番。
那是一個大爐子。底下沒有柴薪,卻燒著烈火,外圍紫光焰心淡金。
關尹子被裹成白粽子,腦袋別在大肚爐子口上, 像燉老母雞湯似的煨。他腦袋上煙煙縷縷,猛一瞧尤其像剛從鍋裏撈起來的、冒著熱氣的湯圓。
煙鬼被裹得隻有眼睛和鼻孔在外。看不見表情,但誰都知道他很頹喪。
頹喪的湯圓要死不活了無生趣。
“境主。”關尹子氣若遊絲地喊了一聲。倒不是真要死了,就是從骨子裏透出一種不如一死的消極。
蕭無拓搖了搖頭,“你師父日夜守你,愁得閉不上眼休息,你也是快四十歲的人,凡間都說四十不惑,你究竟有沒有長進?親者痛仇者快,這就是你想要的?”
關尹子歎息。“境主不必再為我多思。如果不報仇,做什麼都沒有意義。”
這就是修煉途
上的魔障。關尹子邁不過去的劫難。
蕭無拓想到自己慘死的大弟子。他沒有兒子,若有兒子,大抵傾心盡力培養就如對衛善識一般。衛善識在他心裏,已然是兒子一樣的存在。失子如斷骨碎筋。
仙洲上界,每個仙人對自己的徒弟都愛惜異常。仙人們極少有子嗣,喝過拜師的茶將弟子錄入,就等同休戚與共、血脈相連的可親可近。
“你也叫我一聲師伯。”琢光境主道,“善識若有知,見你這樣不知如何難過。以你現在的情況,不要說報仇,性命已經堪憂,不要讓你師父體會跟我一樣的悲痛。何況還有雪滿……”他也知固守下界的關尹子倔得非言語能拉回,轉頭對薛夜來道,“薛少君,你特意來肯定和他有話說,你們聊聊,也幫本座勸勸他。”
一提到衛善識,竹樓裏的三個男人都蒙上莫名的陰影。
少君隻能揣測,關尹子的衛師兄約莫有葉曼殊造孽。
境主帶著神色鬱鬱的謝清出去。裏麵就剩了夜來和差點撲街的關尹子。
門一合上,住道觀的煙鬼立馬彈起腦袋,跟原地複活似的。
“你來得正好!”那鼻孔那眼睛都透著狂喜的意味,“快快快!把你關師兄弄出去!”
少君瞅瞅那大肚爐子,又瞅瞅爐子口沿冒煙的湯圓頭,冷靜道,“你是他們關師兄,不是我師兄。”
死丫頭片子。關尹子暗地裏罵了一聲,不擇手段的套近乎,“要不是當年阮碧笙手法不堪,你早就入了我一言峰,哪有瓊海的破事兒!我不是你師兄誰是你師兄?謝雪滿也得是你師兄!磨嘰什麼,快把你師兄放出去!”
難怪謝雪滿對她這麼積極當哥樂於奉獻。按原本的規劃,師兄也應是個兄。所以他理直氣壯。但少君還是堅定搖頭,“不行。”
“有什麼不行?!”被盤著封在大爐子裏的關尹子把她當救命稻草,“難不成你還想師兄跟你跪下來求?”
他腦子轉得可真奇怪。少君不慌不忙,一針見血,“你這樣,跪不下來。”
被裹成粽子的關尹子膝蓋中箭,噎得氣悶,“你是來羞辱我的嗎?”
夜來驚詫,“怎
麼會?”蛇精病想得真多,少君實事求是道,“羞辱你難道是一件很有價值、很有意義的事嗎?”值得她大老遠跑到琢光來串門。正經人才不會幹無聊之事。
雖然她說的是實話,但卻比前麵更讓人無法承受。
毫無價值、沒有意義的關尹子強行吞回一口老血,自己找台階緩衝,“我就不該跟你這根呆木頭廢話。”
他顯然被慪住了。但還是不放棄搶救,“說吧,要怎麼樣才能幫師兄擺脫困境?”
端正筆直的少君走近大肚爐子,在凳子上坐下,琢磨著怎麼和關尹子扒一扒葉曼殊和糟老頭子的浪漫(並不)言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