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熱浪一陣陣撲來,井上千束用食指勾住襯衫領子向外拉扯,試圖從藍色立領的包裹下獲得片刻喘息。
她站在人流中央,身邊穿流而過的是統一著裝的年輕人,藍襯衫黑領結,胸口處的櫻花圖案精致莊嚴。
井上千束抬頭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羊毛般柔軟的白色卷層雲順著風向慢慢向西挪動。偶爾會有幾片灰度深淺不一的樹葉被風吹落,短暫地遮擋住視線。
“那邊那個!不要站在人群中不動!”
被教官點名的井上千束立馬收回視線,順著人流的方向朝著前方懸掛著金屬製五瓣櫻花的禮堂走去。
落在井上千束藍色襯衣肩頭的樹葉也隨之掉落。
雖然在她眼中,自己穿的襯衣是深灰色。世界也是黑白灰的。
井上千束是個色盲,但和嚴格意義上的色盲又有所不同。她不是真的完全看不見黑白灰以外的色彩,隻是那些顏色過於淺淡,聊勝於無。
第一次上美術課是在一年級。老師發下了12色的蠟筆讓大家在白紙上盡情塗抹自己最喜歡的東西。坐在座位上腳掌甚至不能觸碰到地板的井上千束看著黑白不一的蠟筆,略顯瘦弱的小臉皺作一團。
她臉上的疑惑太過明顯,且遲遲沒有動手下筆。戴著圓框眼鏡的美術老師笑著來到井上千束身側,屈膝弓腰湊到她身邊。
“怎麼了井上,沒想好要畫什麼嗎。”
“也不是,隻是……”
四支非常淺的灰色,六支深灰色,和剩下兩支近乎黑的顏色。
井上千束把四支淺灰色的蠟筆緊緊拽在手心裏仔細打量。手中的蠟筆除了因為被使用過導致的長短不一,她實在辨別不出來還有什麼太大的區別。
但硬要說的話其實還是有一絲絲區別的。
此時井上千束手中握著的四支蠟筆的顏色在她眼中的色彩,就像在四大桶白牛奶裏分別滴入了一滴紅色墨水、藍色墨水、綠色墨水和黃色墨水。顏色雖然微弱不可見,但還是能勉強看出一絲細微到似有若無的差別。
周圍人用這幾支彩色蠟筆描繪著天空、樹葉和太陽,老師拍手誇讚著類似於“好漂亮”“色彩真棒”這類的話。
井上千束卻陷入了茫然。
這種灰蒙蒙宛如被重度霧霾遮擋住色彩的世界,真的很漂亮嗎。
這就是井上千束眼中的世界。
非黑即白。
和淡到幾乎看不見的隱藏在灰蒙蒙的厚重濾鏡下的色彩。
色盲在很多職業上都會受到限製,比如醫生或者警察。
但在高二那年,資助井上讀書生活的烏丸集團把井上千束喊到了集團。負責人給她倒了杯茶,用幾個小時的時間給她畫了一張大餅和未來規劃圖。
簡單概括起來,就是要井上千束記得感恩,好好學習,畢業以後為烏丸集團效力。
但緊接著,來人話鋒一轉,遞給她一遝裝在牛皮紙裏的資料。
井上接過東西,在獲得準許後當場打開牛皮紙把裏麵的東西抽了出來,卻在抽到半截時止住了動作。
透過敞開的封口,即便不把書完全抽出來她也能看到裏麵裝著的警校入學考試書籍。
“這是……?”
既然要她畢業以後為烏丸集團效力,不是應該推薦她報考醫學化學類的大學和專業嗎,可為什麼會是警校入考書籍。
井上千束甚至荒唐地想,他們總不可能是要他畢業來烏丸集團當保安吧。
這也太扯了吧。
井上千束臉上的茫然太過明顯,但對方隻是抬手拍拍她的肩以作鼓勵:“接下來你好好努力,一定要考上警校。”
“記住了,一定要考上。”
那人雖然笑得和藹,卻不怒自威,看向井上千束的眼神頗有深意,也讓她倍感壓力。
捏著資料的手指稍微用力收緊,井上千束坐在沙發上,忍不住朝遠離對方的方向挪了一小截距離。
拒絕的話更是卡在喉嚨完全不敢說出來。
井上千束握著資料書沉默,她有色彩辨識障礙,不可能考上警校的。但她沒有多說,隻是乖巧的收下資料鞠躬道謝後離開。
如果開口說出自己難以辨別顏色的事實,也許會導致資助中斷。雖然很自私,但她想完整地念完高中,爭取考一個好大學。
本打算陽奉陰違,嘴上答應但私底下去研究自己喜歡的學校和專業,資助的錢等發了工資再主動還給烏丸集團就好了。
但烏丸集團那邊就像知道她的想法一般,在她買回別的專業的相關書籍當天,就一通電話打到了她的宿舍樓。
“一定要考上警校。”
“可別讓我失望。”
開門見山,沒有任何寒暄,帶著幾分警告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