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條悟是最先發現不對的。
在音樂廳後台的休息室中,夏油傑正在說“指揮與首席的眼神交流怎麼能叫暗送秋波”,但五條悟沒有死纏爛打偷換概念說些欠揍的回應,他的視線越過兩人落在窗外。
東京的夜晚從來沒有如同此時此刻更接近“夜晚”的概念。室外一片漆黑,沒有濃淡深淺,隻餘無窮無盡純粹的黑暗。這樣的夜晚,大約也隻在人類還不會使用火時才有過。
五條悟從黑暗中嗅到了一股不祥的氣息,恐懼與瘋狂。
“我出去看看。”五條悟說著回頭看向失而複得的摯友,欲言又止的神色讓夏油的額頭凸出一根微不可察的青筋。
夏油伸手攬住自己首席的肩膀,笑容可親,聲音軟軟:“去吧,我會照顧好寧寧。”
五條悟瞥了眼他身邊的女孩,三千院寧寧,是這個樂團的首席小提琴家。為了今晚的演出,她身穿一襲香檳色晚禮服,胸前佩戴一根造型簡單的玻璃瓶項鏈,清新優雅,與同樣身穿正裝的夏油站在一起——果然人靠衣裝,原本0分般配現在看來也有3分。
明顯感覺到自己肩上的手暗示般地握緊了一下,寧寧立刻露出大和撫子一般的柔情微笑:“去吧,我會照顧好傑。”
五條悟的視線落在女孩子裸露在外細膩白皙的肩膀與男性寬大修長的手指交疊之處,窗外愈發濃鬱的血腥氣味讓他不能再多停留。五條悟嘖了一聲,跳窗離開。
穿著黑衣服的他立刻就消失在黑暗中。
夏油和寧寧像觸電一樣分開,夏油不好意思地對她笑了笑,語氣十分客氣:“這次又給你添麻煩。”
“指揮您太客氣了。”寧寧的回答禮貌也不親近。
作為同一個樂團的指揮與小提琴首席,夏油與寧寧已經合作兩年,彼此都非常認同對方的實力,在音樂方麵有相同的理念與追求。雖然相識時間不長,但卻在這兩年間建立了堅固的友誼。
大約半年前,夏油向寧寧傾訴了自己的煩惱。學生時代的同學五條悟是一名對他念念不忘的男同性戀,但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夏油的性取向一直都是女性。因為五條的瘋狂追求,夏油甚至沒能讀完高中就被迫退學。本以為兩人會死生不複再見,沒想到卻在東京街頭偶遇。五條對他舊情複燃,又開始窮追猛打。為了讓五條知難而退,夏油想請寧寧在必要時配合自己演戲,假裝是自己的女友。
對於寧寧建議的聘請一位假女朋友,夏油真誠地表示:“如果不是像你這樣優秀的女性,怎麼會讓他知難而退?像你這樣優秀的女性,又怎麼會做扮人女朋友的工作?”
寧寧深以為然。
五條悟其人,形貌昳麗不似三十好幾,反倒像二八少年,唇紅齒白眉清目秀,但身上又有一種飽經歲月砥礪的成熟氣質。他衣著雖然低調,但全身上下沒有一件便宜服飾。舉手投足之間自信瀟灑,看得出十分優秀。這樣的人,又怎能忍受自己隻是輸在了性別上?
唯有容貌、氣質、品味、家境都不輸於五條悟,同時又是女性的戀人,才能將夏油從男同性戀的恐怖追求中解放出來。
但這樣的人,整個東京也屈指可數,更遑論對方還要願意偽裝成夏油的女朋友。
寧寧不僅完美地符合這些條件,更重要的是,她還與夏油有著相同的音樂理想。基於這一點,哪怕她其他條件略遜於五條,也算旗鼓相當。
但寧寧也有不能答應的理由。
首先,女性音樂家的生存環境不比男性,她還年輕,如果被曝和指揮正在交往,她一定會被認為是通過不光彩的手段當上首席,動搖她在樂團內的地位,再加上外界的風言風語,這一定會對她的事業有影響;
其次,她已經有婚約了。
三千院寧寧本人未必能讓五條悟知難而退,但這件事應該足以讓夏油傑知難而退了。然而有婚約這件事,同樣不方便讓別人知道。
寧寧很為難。她一方麵擔心拒絕之後,夏油會給自己小鞋穿,畢竟樂團裏盯著首席小提琴之位的不僅有音樂世家的小白臉,還有經驗豐富的地中海大叔;另一方麵,寧寧也很希望能為夏油排憂解難。
當然,不難看出,另一方麵基本建立在一方麵的基礎之上。
寧寧考慮了一天,在夏油許諾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五條知,萬一事發就獨自承擔起責任並每個月給她一百萬日元的風險金後,積極努力克服諸多困難障礙說服了自己的未婚夫,僅在麵對五條悟時,成為夏油傑的“契約女友”。
一開始寧寧還懷疑過,這是不是夏油傑與五條悟串通好追她的把戲。不過,“契約女友”還沒上任一周,此時發生的一件事,讓寧寧徹底相信,自己確實是工具人罷了。
當時還是七月,夏油約她與五條三人見麵。美其名曰介紹我的首席戀人給我高中時代闊別十數年重逢的同學,實則告知糾纏不休的男同性戀本人已名草有主。寧寧深刻領悟此次會麵的主要目的——主要通過夏油給的兩百萬加班費。她穿上夏油贈送的全套裙鞋飾品,又提前四小時去發廊做了一個甜美而不做作的發型,在六本木新城最知名的甜品店甫一出場就收獲無數豔羨驚歎的讚美凝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