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扯出一個很負麵的笑,右邊嘴角上那道又細又深的傷口因此扭曲,吸引了庵螢一瞬間的注意力。
聽說那是在禪院甚爾像她這麼小的時候,在家族裏被咒力的孩子霸淩,被扔進咒靈堆裏後受的傷。
不過庵螢的注意力隻轉移了一瞬間,因為下一瞬間,禪院甚爾開口了。
“你就不怕我用你給的東西做壞事?還是說,我在他人口中的廢物形象給了你什麼錯覺,讓你以為我是一個隻會忍受傷害的可憐蟲?”
禪院甚爾飽含諷意地對這個來自糟糕透頂的世界之外的存在,對他許諾了能叫禪院家的垃圾們跳起來的寶物的存在說。
庵螢默然片刻,旋即放下手,對禪院甚爾說:“你如果要報仇的話我雙手讚同,複仇是人類古老而永恒的命運,既然你被傷害的時候沒人阻止,那麼你去傷害那些傷害你的人時也沒人有資格阻止。這是我的觀點。我說了啊,我本質上還是個普通的人,井不是聖人。”
“不對……”
庵螢突然反口,皺了皺眉,似笑非笑道:“我有點自誇了。你知道嗎?在上個世界,我是毀滅與創造的神明,一力摧毀了舊世界,叫新的、合我心意的世界在我身軀上誕生。”
禪院甚爾麵無表情,至少表麵上看麵無表情。
“我既然成為了萬物的母親,那麼自然可以隨心所欲地打造新的世界。也就是說,我可以創造一個天堂般的世界,讓所有的罪惡、汙穢都消失,讓一切都沐浴在我的丈夫,光明之神的榮耀中,無時無刻不處於純粹的幸福之中。但是我沒有這麼做,我創造的世界依舊像其他世界一樣,有光明有黑暗,有罪惡有善良。”
“當時我隻是覺得這樣的世界是我熟悉的世界,因為每個世界在這方麵都是大同小異的嘛。但是現在想想,或許我那時候隻是單純覺得這樣的世界更複雜有趣而已。”
因為情感被抽離,所以庵螢回憶過去,也沒有太深刻的情緒波動,隻覺得有些陌生,感覺那井不是自己會做的事,“我現在也能確認我做的是正確的事,因為神明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因為不正確的事根本無法出現——不過這是另一個世界的世界觀啦,這不重要。總之,甚爾君,如果你要報仇的話,我不光不會阻止你還會拍手叫好,隻要你不傷害無辜人,那麼無論你做什麼都跟我沒關係。”
“其實現在想想,我上個世界做了那樣的事,或許就是數世積聚的傲慢的最終體現。我有我的正確,他人也有他人的正確,我用我的正確去摧毀他人的正確,本質上就是一種極端自我的行為。”
“如果我隻是想從這個行為中獲得滿足的話也就算了,但是,我全程都抱著很純粹的,我是為了幫助你才這麼做的居高臨下。現在想來也挺惡心的。”
“禪院家不就在用他們的正確來惡心我嗎?我可不想和那種人有一絲一毫的牽扯,太丟臉了。我真得改改自我意識過剩的毛病……不過我這不是又在一直balabala地談論自己嗎?!”
庵螢捂著臉哀歎了一聲,隨即悶聲悶氣地說:“不行我不能繼續說了不然就太過分了。甚爾君,告訴我吧,你想學武功嗎?如果想的話我保證傾囊相授,我自己是因為討厭暴力的關係所以懶得練外功啦,不過我可以把秘籍抄下來給你,有不會的地方也可以問我,都是我或者我……以前身邊的人練過的。”
“……除了武功還有什麼?”禪院甚爾問。
庵螢無奈道:“你直接說你想要什麼好啦,我都坦白我當過神了,不是這個國家傳說中的信仰成神哦,是象征著法則的神,所以我會的東西真的挺多的。”
禪院甚爾於是沉默。
庵螢也不催他,又托起腮幫子,建議道:“我給你一種藥,可以放倒咒術師的那種,我在我自己身上試驗過,咒力無法免疫,所以隻要禪院家沒有反轉術式,那麼他們在你麵前就是待宰羔羊。你可以卷了禪院家的錢死遁到咒術界以外的地方隨心所欲地過富豪生活。這個國家是資本主義嘛,基本哪裏都有錢就是爹吧。”
“或者你想擁有咒力,從這方麵摧毀那些人束縛在你身上的枷鎖的話,我努力試試,不過這個我就不保證了,因為我兩年前悄悄試過,這個世界井沒有神明,所以天與咒縛這玩意兒到底是啥我也搞不清楚。不過說真的,咒力真不是什麼好力量,我甚至想建議你去學習陰陽術,這個我倒熟,因為有一世我是個妖怪嘛。”
“馬洛斯需求理論中將人類的需求分為五個階段,最低的是對生存條件的需求,最高的是對精神滿足的需求。我可以從不同方麵提供幫助,但是如果你不告訴我你最想要的是什麼的話,我是沒辦法真正幫助到你的。”
禪院甚爾沒有說話,他仍然在努力調整自己的心情。
別看他一直表現得好像很沉穩平靜的樣子,但誰聽到了信息量這麼大的真相會不懵?
他甚至還數次想掐住庵螢的脖子叫她表演一個什麼叫超脫世界的靈魂的特殊。
他想自己身體裏流的到底是禪院家的惡心血脈,這股瘋勁和那些人又有什麼區別?
他幾乎是全程帶著惡意的心態去聽庵螢說的話,她每說些什麼,震驚之餘,心裏都會下意識地腹誹一些惡毒刻薄的話。
他這種人,在垃圾堆裏呆久了,本來就是垃圾堆裏的一份子,連垃圾都看不起的貨色,在麵對能夠底氣十足地說出“我是個好人”這種話的庵螢,第一反應似乎隻能是惡意。
你不怕我把你的秘密泄露出去嗎?
束縛想要繞過去的方法多的是你知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最壞不是你離開這個糟糕透頂的世界而是恰恰相反?
你不擔心我恩將仇報嗎?
你說那麼多真心話,不怕被我取笑嗎?
活了不知道多久的老妖怪,偏偏幼稚成這個樣子,不覺得丟臉嗎?
隻能和我這個被所有人鄙夷排斥的透明人說話,不覺得活到這份上很可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