籌辦生日宴會前。
李小婉對謝騰飛說:“我知道他不喜歡我們, 也不喜歡小玉,當初小玉還在我肚子裏,就差點因為他掉了。現在, 他在青梅鎮待了這麼久,心裏肯定也有怨言,不想看到我們。隻是, 生意場上這麼多人看著, 他要是不來,恐怕咱們就成了笑話了, 別人肯定會特別注意咱們家, 要看咱們家的笑話。我的意思,還是讓他來。我給他打過電話,他沒應,還是得你再打一個電話。”
謝騰飛原本漫不經心, 隻坐在沙發上看財經特刊,聽見“特別注意”四字, 他抖了抖報紙, 應下了。
謝如琢對謝騰飛沒什麼印象。
他四歲被就送到青梅鎮同謝奶奶一起生活。據謝奶奶說,剛被送到青梅鎮時, 他整個人都像是被裹在怒氣裏, 像是一串小炮仗,一點就炸。
但凡有人問他想不想爸爸媽媽, 他更似一頭發瘋的小牛犢, 一邊歇斯底裏地尖叫一邊往人身上扔東西。
約莫過了半個月, 他發了一場高燒,醒來時便什麼都不記得了,整個人突然變得沉靜, 小炮仗成了小冰塊兒,也不理人,對誰也不正眼看。
誰要是和他說話,他就定定地盯著那人瞧。
他有一雙冷靜的眼睛,平時幾乎不怎麼說話,剛開始,周圍的街坊鄰居都覺得清奇,說他變得乖巧了。
後來,他們便被他的眼睛看得發毛,同謝奶奶說:“這孩子別是燒傻了吧?”
謝奶奶也這麼以為,還給謝騰飛打了電話。
其實,他隻是在觀察他們。
沒兩天,謝騰飛回了青梅鎮一趟。
他一回來,便斯文地笑問:“阿琢,還記不記得爸爸?”
謝如琢抬頭,盯著他看。
他又拿出一張照片,指著照片問:“認得嗎?”照片上是一位自信美麗的女士。
謝如琢的目光落在照片上看了許久,最終搖搖頭。
他隻是問:“你是誰?”
謝騰飛說:“我是爸爸。”
謝如琢指著照片,“她是誰?”
謝騰飛說:“這是媽媽。”
謝如琢記得,當時,謝騰飛聽過答案後,便叫了一位精神醫師前來給他做評估。除了評估他的精神狀態,還讓他做智力測試。
他沒聽見他們說結果。
隻依稀聽見幾個詞彙——心因性失憶、保護機製、情感缺失、智商很高。
謝騰飛和精神醫師離開後,周圍人不知道聽說了什麼,便傳開了流言,說謝如琢是沒有感情的小怪物,他親生父親都不喜歡他,才把他送回青梅鎮。
後來。
除了過年,謝如琢幾乎沒見過謝騰飛。
每年過年,謝騰飛都拖家帶口回青梅鎮。謝如玉還是小不點的時候,特別喜歡跟在謝如琢身後,像個小尾巴,甩也甩不掉,整天“哥哥哥哥”地叫。後來,到七八歲時,便開始對他有敵意,會故意撕壞他的書或者摔他的模型。他的繼母像是披著一層畫皮,對他總是親親熱熱地笑著,還總大包小包地給他買衣裳,背地裏,卻總是盯著他冷笑,“怪物。”
不知道為什麼。
謝如琢總覺得人和人之前的關係很簡單,簡單得一眼便能看穿。譬如他的繼母,她的種種行為,隻是為了激怒他。在外人麵前,她是友善的繼母,而他是古怪冷漠的孩子。一旦他被激怒言行失控,周圍人便會把他當瘋子,認為他品行不怎麼樣,而他的繼母則忍氣吞聲,實在是沒有排擠他,而是他容不下繼母。
這樣,她既能折磨他,又能站在道德高地。
當然。
他覺得這很無聊。
別人怎麼想他,他不在意,道德對他而言隻是人類社會締結的沒有法律效應但心照不宣的契約,那束縛不了他,他也懶得配合繼母。
因此,李小婉每每隻能自己唱獨角戲,被謝如琢那不痛不癢漫不經心視而不見的態度氣得要死,卻又無可奈何。
他對謝騰飛沒有怨,也沒有感情。
甚至於,他不知道所謂的親情是什麼。哪怕是謝奶奶,同她一起生活這麼久,依然沒能在他心底留下什麼痕跡。
——謝奶奶的死,到底隻令他心頭酸澀片刻,便如風過無痕了。
情感是什麼呢?很多文學作品描述過,很多電影畫麵展示過……但那對謝如琢而言,依舊是隔著山嵐霧靄的畫皮。
即便看見了也難以懂得體會。
接到謝騰飛的電話,被告知生日宴會的時間地點時,謝如琢沒有半分情緒波動。
他淡淡地說:“我不去。”
說完,就要掛電話。
很快,他就聽見電話那邊氣定神閑仿佛玩弄小動物一樣的聲音,“不要忘了,我是你的監護人。”
謝如琢知道監護人意味著什麼。
謝騰飛可以切斷他的生活來源,讓他居無定所,可以中斷他的學業,可以找精神醫師鑒定他精神有問題把他關進精神病醫院(他在網絡上的帖子裏看過類似案例)……作為一個成年人,尤其是他的監護人,謝騰飛可以做的事情太多,甚至能輕易抹殺他的存在。
他考慮過當謝騰飛的要求自己無法配合時,一個人帶著草泥馬去流浪——
他沒有身份證,年紀也小,出行、找工作……各種都會受到限製。於是,結果很可能是他和阮糖一人一草泥馬什麼都沒有,在街頭衣衫襤褸饑腸轆轆……
最後,不是被報警送還謝騰飛,就是被謝騰飛報警找回去。
就很慘。
但,他沒有認輸。
他依然很淡定,淡定得不像這個年紀的小孩。
“不要忘了,我是你兒子。”
這是一場父與子之間的博弈,雙方都知道對方的言下之意。謝如琢一句話,就讓謝騰飛知道了他能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