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阮糖的父母家辦的一次宴會。
來了許多親戚和家庭上的朋友。
在酒席上, 有人問:“你們家阮糖畢業了吧?現在工作可不好找,她是進你們自己家公司吧?”
她的媽媽皺了皺眉,點燃一支女士香煙, 一邊抽一邊笑著應酬說:“我說讓她在他爸的公司裏掛個閑職給她開一萬工資,她不樂意。讓她從基層做起培養她後麵幫她弟弟妹妹管公司,也不幹。後來, 我沒了辦法, 讓她來做我助理,照舊是開一萬工資——你們是知道的, 現在剛畢業的學生實習工資也就一千不到, 不幹個好幾年,上哪兒去拿一萬工資?我平時就畫個畫,偶爾管一管慈善基金的事,瑣事都有小孫張羅, 她去了就是掛個閑職。她還是不幹。最後自己去折騰開了個網店。”
“網店能有什麼出息?都是那些玩電腦的整出來的新鮮玩意兒,也就那些無業遊民、小個體戶才幹這個。要我說, 你就該聽你媽的, 去你們家公司,從基層做起, 將來說不定還能做管理, 幫你弟管理家族企業呢。”
家族企業,說得好像有多風光, 其實也不過是開了十幾家連鎖酒店外加一間試水的廣告公司而已。
她微笑著, 隻說想做自己喜歡的事。
於是, 他們便議論紛紛,“開網店不是無業遊民才做的事嗎?你是正經名牌大學畢業的,就幹這個?”
“而且也不夠體麵, 將來相親嫁人怎麼說得出口呢?”
“要說,就算是考教師編製、考公務員也比開網店體麵呀!而且,網店能賺幾個錢?有幾個人會在網絡上買東西?你在網上賣啥呢?有誰會從那麼多店裏找到你的店?雖說咱們這樣的人家不缺錢,但總歸要有養活自己的本事,不能一直靠家裏吧?”
……
他們說得越起勁,她的母親下巴便揚得越高,嫣紅豐潤的唇在嫋嫋香煙中微微勾起個弧度,眼角的細紋都是高貴優雅的,顯得格外有遠見。
當時,她隻卯著一股勁兒,自己做淘寶店麵裝修,自己做網絡營銷,靠傳統文化的名頭,和各家漢服店聯動,打出了自己的名聲,在網絡上興起的第一個雙十一購物節,同其他淘寶店主一樣賺了個盆滿缽滿。
——由於她賣的香料都是自己手工製作,各種香爐也是自己親自設計燒製,產量較少,走的限量的路子,因此利益數字並不如別的商家那樣觸目驚心,但也不算少了,至少可以維持她這種無法同人麵對麵打交道的社恐的體麵生活。
於是,在被父母勒令回去參加的宴會上,他們又有了新的說辭。
“你這一個月也就幾十萬的利潤,夠做什麼的?”
“你平時還是要多出門社交,別總是做這個網店,錢賺不著幾個,交際麵也窄,找對象就難了。”
“大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平時相親見麵,人家問你什麼職業,你說我開網店的,多俗氣呀!”
“女孩子就不能太要強。要錢,你們家這麼多還不夠你造的?總是折騰那點小生意,找對象就耽擱了。女孩子第一要緊的事,就是找個好男人嫁了。這好男人眼光自然是高的,人家看你出身不錯,卻沒混出個人樣兒呢,是很容易看不上你的。”
除了剛被找回來那陣請家教,她是從小獎學金拿到大學畢業的,幾時花了家裏的錢?
阮糖總是試圖講道理,“職業是不分高低貴賤的。”
“天真。你以為成人社會是童話世界嗎?”
“我覺得能養活自己就挺好。”
“那你也忒沒出息了。這兩天我看新聞報道了,有個賣兒童內/衣的淘寶店打擦邊球,拍的那些東西,全是性/暗示,也不知道是哪個家長,居然也讓孩子去拍了。要我說,那些開淘寶店的,就是沒什麼本事又鑽錢眼兒裏了。”
阮糖為自己和廣大商家正名:“我賣的都是和傳統文化有關的東西,沒請模特,很多淘寶店的圖都是正常的,都是本本分分地在展示商品。”
“你又不肯告訴我們你的店叫什麼名字,那誰知道呢?”
“就是,不過是想給你捧個場,又不白拿,你也太防著我們了。”
……
衛生間裏,“嘩啦啦”的水聲停了。
謝如琢換了衣服,一邊用幹毛巾擦頭發一邊拉開門出來,瞥見阮糖,手上的動作一頓,“你看我幹嘛?”
阮糖誠摯地說:“看你長得帥。”
他嗤笑一聲,從抽屜裏翻出吹風機,接通電源。
吹風機嘈雜的聲響同客廳裏傳來的說話聲混在了一處。
柔軟的發絲在曦光下,仿佛被鍍上了光邊。
他這麼好看。
阮糖趴在一旁的沙發椅上,兩隻前蹄撐著腦袋,漆黑透亮的雙眸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很奇怪。
謝如琢本該感知不到任何情緒的,然而,卻在她那圓溜溜的、看上去本該喜感的黑亮雙瞳中,看出了幾分叫人心頭酸澀的意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