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男子問:“你們人, 通常用什麼作姓?”
“用什麼作姓?”寧和笑著道,“那可太多了。姓有百家,趙錢孫李, 周吳鄭王, 端看你想姓什麼。蟒兄你長於山野, 想來也無有祖姓,喜歡什麼, 便姓什麼。”
黑袍男子於是陷入思索。
寧和瞧他擰著眉, 有些發愁的樣子,心頭莫名想起了岐山腳下, 她那間書院裏的那些學生們。她想,蟒兄初化為人形, 既無父母雙親,又無師長教導,正是蒙昧時刻, 自己身為其友,自然有義務替他講說一二。
正要開口,卻聽黑袍男子道:“喜歡什麼, 就姓什麼?”
他看著寧和:“你姓寧,就很好。”
寧和愣了一下, 問道:“你想姓寧?”
黑袍男子幽綠的眼眸望著她:“可以麼?”
“自然可以。”寧和初聽愣了一下, 接著便是失笑:“你要姓什麼, 怎來問我,自做決定即可。”
她又覺得,蟒兄想姓寧,正是與自己情誼深長的表現,心下覺得親近, 不由莞爾。
然而黑袍男子卻說:“此話,不對。”
他認真地對寧和道:“你乃,大功德之人。我非人,你若將姓給我,即為,允諾庇護之意。我可借你功德,汲此得天所佑。”
寧和聽得這話又愣了一下,隨即笑道:“那再好不過。我視你為摯友,能於你有益,我再願意不過。”
黑袍男子定定望著她:“如此,此後,寧蛟便是我的姓名。”
寧和點了點頭,頓了頓,忽然反應過來:“蛟?你……如今,已由蟒化蛟了?”
蛇、蟒、蛟、龍,自古民間便傳說不斷。寧和自幼讀書不輟,自然也看過許多,雖各有分別,但大都離不開蛇蟒化蛟,蛟化為龍之說。如今蟒兄既化了人,又自稱蛟,那——
“是。”黑袍男子點頭,“我本岐山蟒靈。那日你予我心火,點我靈智,我便生出了神魂。蟒靈有神,則額生角,腹生爪,化而為蛟。我如今,已是條黑蛟。”
寧和心頭有些喜悅,為自己的朋友感到高興,端起茶杯敬了一下:“此乃大喜,恭賀兄長!”
轉而,她想起什麼,又有些疑惑:“方才我見你頭顱顯化,卻無角,這是為何?”
寧和關切地道:“可是出了什麼問題?”
卻聽黑袍男子說:“被人掰去了。”
他說這話時,語氣很平靜,臉上也還是那副冷峻中帶著點木訥的神情,像是隨口談起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寧和一聽,當即大驚:“什麼?”
“當日你被人帶走,我回了山中。”黑袍男子道,“我生出神智,七日後化為了蛟。帶走你那人走後,岐山附近,又來了一些別的修士。其中,伏風門,有一個人發現了我。我剛化蛟,虛弱不堪,他將我捉住,掰斷蛟角,煉作了契獸。”
他話雖十分簡短,寧和卻已能想出當日情形,隻覺得胸中一股憤怒升騰:“怎可如此蠻不講理!”
黑蛟卻十分平靜。
“無須生怒。”他說,“那人雖捉了我,我卻也從他處學得許多。也是他教我化人,還有一些法術。待來日,我將他殺了,便了結。”
聽了這話,寧和剛升起的怒意一下子頓住了。她心頭隱隱覺得有些怪異,不知道是為黑蛟那句“將他殺了,便了結”,還是他說這話時淡淡而平常的神情。亦或者,二者皆有。
但那人折了蟒兄……蛟兄的角,又折辱傷害於他,蛟兄想要報仇,也是理所應當。想著,寧和便將那點怪異拋之腦後,覺得蛟兄剛化作人,有如稚童,行事章法都待慢慢塑成,這是急不得的。
於是她抬眸看了黑蛟一眼,口中自然而然地轉了個話題,笑道:“你如今,就打算叫做寧蛟了?這名字也太直白了些。”
黑蛟聽了,望著她,目中閃過疑惑,問道:“那該叫什麼?”
寧和對上他的眼神,從中讀出了一種悉心求教的味道。那雙碧綠的眼睛澄澈而認真,再次叫她想起從前那些無數已經記不太清楚樣貌的學生們。他們也是這樣,有著這樣一雙相似的眼睛,一個接一個地走到自己麵前,仰頭望著自己,虛心求知求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