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女不知她在說什麼,手忙腳亂地收拾好地上狼藉,慌忙跑出去了。
好一會兒,一陣沉穩的腳步聲傳近,不是上京宦官世家的錦靴,反而比靴履的聲音更加有力,擲地有聲。
沈瑜卿側坐在案後,支頤托腮,垂眸不知在想些什麼。
很快,門從外打開,眼下是筆直結實的雙腿,粗布的胡褲束縛,腳下如她所想,是漠北人才會穿的馬靴。靴麵沾染塵土,應是徹夜趕路所致。
“怎麼,有飯不吃等著餓死?”男人聲音低沉,有獨屬於他的粗硬沙啞。
沈瑜卿稍稍抬眼,眸色淺淡,疏離嫌惡,“你倒底想讓我做什麼。”
“救一個人。”魏硯點了點刀鞘,“救完人,就送你回上京。”
“我要是不救呢?”沈瑜卿臉色不好,眼裏隱有火光冒出。
魏硯從腰間隨意摸出一塊牌子扔到案上,咧了下嘴角,“不救,你的雙親,你新婚的夫婿,一個也逃不掉。”
沈瑜卿看他一眼,拿過金製的牌子放到手裏,來來回回看好幾遍,牌子上刻淮安王三字。
誰人會知年少離京,鎮守漠北的淮安王,竟會做出這等虜人的勾當。
“就憑你是王爺又如何,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是你先劫持我,就算告到皇上那也該問責。”沈瑜卿掀起眼,手中握緊那塊令牌,眸色清冷。
魏硯拋下手中的長刀擱置到案上,屈腿麵對她坐著,黑眸幽幽盯她,眼裏有笑,“倒是個膽大的女人。”
“與我做個交易如何?”他問。
沈瑜卿白他一眼,“什麼交易。”
“你想要什麼?”他問。
“回京。”她答。
魏硯拱了拱腮幫子,“我去上京前已打探到你的家世,你父親想辭官回鄉,奈何皇上不準,才一拖再拖,此事我可以幫你。”
沈瑜卿這才正眼朝他看,眼睫掀長卷翹,眸中仿佛含住一汪盈盈春水,但是那水卻是結了冰的。
“你母親身體不佳,常年用稀罕之藥,正巧這些藥在西域可得,此事我亦可助你。”魏硯指腹壓了壓案上的刀,“我已傳信給沈府,隻借用行乙一個月,治好人,你依舊是上京的貴女,與我無半分瓜葛。”
沈瑜卿心裏思量,四目相對,各有算計。
好一會兒,她出聲,“你昨日對我所作所為就這麼算了?”
他昨日卸了她兩條胳膊,實在是情急之下才做出的舉動,她不老實,懂醫理,想要留住人確實要用些硬的法子。
魏硯摸摸鼻骨,說得沒甚誠意,“是我冒犯。”
沈瑜卿眼撇開,麵上沒顯露,心中卻想遲早要讓他吃些苦頭,“我要給家中留封信。”
魏硯沉吟片刻,點頭。
…
離漠北匆忙,魏硯隻帶了兩名兵卒,啞女是隨行中買的。
行程緊,沈瑜卿坐在馬車裏顛簸得難受,幹脆問魏硯要了匹馬。
她馬術好,不屬於男子,打馬時衣擺翩翩,颯爽風姿有別樣韻味。
魏硯眼眸眯了眯,盯向策馬的人影,風揚起她的碎發,露出雪白的頸。
上京的貴女在他印象裏不過是能哭能鬧的嬌小姐,順著那條線查到她是行乙時,魏硯多少有些懷疑不信,直至將人擄到手,竟敢開口罵他,今日又大膽地談條件,當真是與那些官家小姐不同。
前麵那道人影高挑明媚,魏硯不禁多看了幾眼。
至晌午時,一行入城尋了驛站歇息。
沈瑜卿進屋先去了淨室沐浴,拭幹烏發隨意一挽就去了魏硯的屋子。
屋內有人,沈瑜卿在外等了會兒,隻見一兵卒抱拳出去,她才入內。
“有事?”魏硯先問她。
他抬眼,看見她進來,發鬢微挽,未施脂粉,隻有耳珠掛的一對耳鐺,是她擄來時帶的那雙,琉璃珠鑲嵌著水玉,精巧不失大氣。
沈瑜卿問他:“你要我救何人,所生何疾?”
魏硯道:“我的軍師。”
“有十餘年舊疾,前些日子病發至今昏迷不醒,我才出此下策。”
沈瑜卿心裏過了一遍,哼一聲,“王爺口中的出此下策就是五花大綁地把我從新婚中帶出來?”
知她心裏還有氣,事已談妥,魏硯也不想多招惹她,笑了下,“醫治好人,有漠北做倚仗,日後你們到衢州行事也方便。”
想來倒是,但他如此行徑任誰心裏都不會好受,沈瑜卿沒再多言,她又不是非要依靠他。
沒什麼事了,沈瑜卿轉身要回屋,甫一出門,眼前冷光倏忽閃現,臂彎一沉,耳邊響起兵戈相交之聲,鼻尖撞上一片堅石更,她被人結結實實抱到了懷裏。
沈瑜卿緩了下,屋外又是一陣慘叫。
“待在這別亂跑。”魏硯掌鬆開,沉聲交代一句便疾步出了門。
原定後午起行,但魏硯遲遲未歸,行程就耽擱下了,直至入夜,廊道外才有人走動的聲響。
沈瑜卿還坐在那間屋子裏,記起白日驚惶,依舊心有餘悸。她生於世家,即便隨先生南下時都未見過如此驚恐之事。魏硯離開時,她分明看見他刀尖瀝的血,一滴一滴落到地上,半張臉也濺了血跡。
早知漠北戰亂不斷,萬沒想過尚在中原,那些人就敢動手。
門輕聲推開,沈瑜卿斂下心緒抬眼朝門口的人看。
他換了白日的胡衣,此時的玉錦織袍反而有些世家公子的意味。
“今夜走不了了,明日一早起行。”魏硯道。
沈瑜卿沒什麼反應,淡淡點頭。
魏硯扯扯衣領,注意到她發白的唇色,嘴角提了提,“怕了?”
沈瑜卿倏的看他,眼眸對上,她看見他眼底的戲謔,若無其事道:“你不會護我安全嗎?”
這倒是真的。
魏硯點頭,不知為何,深夜中她坐在他的房內,淡然地同他說話,讓他有種莫名熟識之感,仿佛本該這樣。
他眸多看她,忍不住升起逗弄的心思,“待在我身邊安全,今夜也別走了。”
沈瑜卿難以置信地朝他看,似是在辨別此話真假,直至尋到他眼底的三分笑意,順手將案上的軍冊朝他擲去,咬唇道:“下流!”
罵的順嘴,也不知私底下罵過他多少回。
難以言喻的是,兩人不過才相處過幾日,甚至沒說過幾回話,魏硯卻覺得似曾相識,也不在意她這般放肆地罵他。
魏硯刀背一抬,觸到軍冊,那軍冊乖順地落到他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