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瑄走下火車,環顧了一下站台,並未見到別的熟悉人影。
裴其栩早便下了火車,此刻立在看台上,背對著她低頭看著懷表。裴瑄將手中的提箱往手心提溜了下,加快走了幾步趕到他身邊。
裴太太想派個仆人陪他們兄妹一起來,照顧起居、做苦力,被裴其栩不耐煩地拒了。他在外多年都是獨身獨力,裴瑄見他麵色不耐,也知母親多半是想有人照顧自己,生怕惹來大哥嫌棄,趕緊表示自己可以顧得上。
不說裴太太,當時連大哥都扭過頭來把她上下打量一番,顯是不很信任。
她下車便第一反應四處張望的模樣落入兄長眼中,他挑了下眉,望過來:“找誰?”
裴瑄收回目光,溫聲道:“覺得新鮮,四處看看。”
裴其栩聳了下肩,走下站台台階,伸手去攔黃包車。
裴瑄看了眼他的背影,提著箱子跟上,心間有幾分不悅。
大哥素來是不大看得上女人的事的,覺得小家子氣得很,聽了她被拒婚的事,也從不如父母那樣不忿,想來說不得心間對鄧仲澥此舉含著認可。如今見她落地便下意識乳燕還巢般依賴那前婚約人,不定想法在鄙她女兒誌短、隻知紅粉。
裴瑄自認學問眼見不及家中兄長,可也不覺得自己的情不自禁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七情六欲,那是人的本能,生而有之,她本就依賴鄧仲澥,此前又覺得他會是一生寄托,習慣和多年情義使然,自是正常不過。她敏感多情,可從不壞事,倒不知道憑什麼女人這般就得被詬病,倒是什麼大丈夫與大局被鼓吹得許多。人眼中無人,隻看得到所謂“大事”,倒不如去看史書做學問,還治什麼國、救什麼社會?
這道理不需讀書,她自己卻可以懂的。至於哥哥和那些與他持一同偏見的人,他們倒未必不懂,隻是太傲慢,從不會俯身去想。
大哥獨身讀書,不需人伺候,可眼界放至天上,書本外的世界是不管的,學校外的人是不必看的,每天送來咖啡麵包的人是不需在意的;她在家做奴仆環繞的小姐,可為了身邊侍女的不幸而慟哭,與下人一起逛街、試衣,為她們過生日。她自己覺得,若批評她呼奴引仆的做派是封建剝削,那她確實該羞愧,可若說心頭付出的情感,她並沒有什麼要在大哥麵前抬不起頭的。
——不過是他是長子,我是女兒罷了。若我像他一般自由,便是要我去做勞工養活自己,我也是願意的。
她鬱鬱地坐上黃包車,難得大逆不道地想道。
這想法很快倒也散了,畢竟大哥還是大哥,除了有些過於清高外倒也沒有大毛玻黃包車駛到驛館門口,裴其栩付了錢,兩人推開門進去,早便定好房間,依次看過,都覺得沒什麼問題。
除了多年前陪祖父入京那次,她也沒有出過家這麼遠。沒有仆人,沒有熟悉的環境,北方空氣比湖南幹多了,呼吸都燥熱,但這一切都新奇,且是以後要適應的,若說這是自由的代價,一切便美妙了起來。
中午收拾了下東西,她第一次嚐試自己疊衣裳,慘不忍睹,但好賴是都收進驛館櫃子裏去了。未過多久,裴其栩叫她出門,兄妹倆慕名去北京的老字號東來順涮了頓羊肉,芝麻醬風味和家鄉口味差異有些大,後來倒也習慣了,隻是可惜鍋子清湯淡水的,若是來些湖南小米辣味道才夠。
用完午飯,兩人又打聽著向女師去。女師過去全名叫北京女子師範學校,去年又申請教育部要改組,名頭也改作了“高等師範”,申改的時候也增設了國文專修科一班。女先生勸她考這個,因著是新設的學目,少有人去報名,錄取的機會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