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36章 第三十六章(1 / 2)

在家呆了幾日,父親的病還是那樣,沒有好轉但也沒有加重。隻他自那日和大哥談話後便不怎麼與他說話了。正好他現在也素日躺在床上,其實父子倆還是挺好避開的。

母親雖然對大哥有些微詞,但她到底是天下第一號慈母,又大半年沒見子女,想念得很。如今兒女都回到她身邊,更是喜不自勝,每天指揮著傭人做新菜式,風風火火的,把在臥室呆著的父親搞得煩不勝煩,大聲抱怨過好幾次。不過母親總不去理會。

裴瑄自那日後便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麵對大哥了。不過他們兄妹關係本就生疏,她不親近裴其栩也不會讓人奇怪。裴其栩自己都不在意。

其實裴瑄一向是知道自己大哥身上的一些毛病的。她同裴其栩始終無法親近起來,一個原因是他少小離家求學,他們兄妹間又有一定的年齡差距,所以沒有共同話題。另一個原因,就是裴其栩這個人其實非常冷漠,無論是外人或抑是家人,他都是冷冰冰的樣子,從來讓人感覺不到他的真誠與對什麼東西的熾熱。他就是那樣,永遠不緊不慢,其實從外到裏都是冷的,隻顧得上自己。

其實裴瑄甚至對他愛自己與否都表示懷疑。他就像個運作精良的機器,隻為了自己的目的行事,別說為了什麼不相幹的人民了,即便是家人,對他來說真的有那麼重要嗎?不一定吧,如果說有誰是會為了自己的理想能犧牲掉一切親人朋友的,那裴其栩就是這樣的人。

裴瑄想,正是因為她從她大哥身上感覺不到對親人、普通人的愛與關切,她從他身上得不到被愛的安全感,所以她不願意和他親近。其實也很難想到該怎麼和裴其栩成為親密無間的兄妹。

換作以前,想必她也會和母親一樣,覺得心裏泛著嘀咕,但又說不出來有什麼不對勁。可如今她深入了北京的學生運動,看到了那麼多人真切的訴求,感受到了他們為了這個民族拋頭顱、灑熱血的決心。心剛以血薦軒轅,天地若有靈,也會為之落淚,相比之下,裴其栩簡直與他是極與極的對比。

她在他身上看不出那樣的熱血,隻能看到他對民眾與苦難大眾的漠視。正如她離家前所想的那樣,她的大哥從不屑俯身去看,他眼中是那些所謂大的東西,容不下草芥。

可這世間多草芥。站在人民的頭上,卻不去看人民,那麼他所追求的崇高,注定是空的,沒有人在底下托著,遲早一日會摔得粉身碎骨。

這樣的道理,守常先生明白,世炎和仲懈也懂得。可她的大哥不懂。

恍惚間,她忽然對這些往常一知半解的大主義有了更深的感悟。延年用工讀互助社來實踐無政府主義,最終得出的結果是失敗。因為什麼?因為他終究隻是在社會的中上層的極少數知識分子中做了實踐。世炎和仲懈尚且還會去長辛店在工人中做調研、實踐他們的馬克思主義,正因為如此,他們取得了成就感,他們在收獲裏逐漸堅定了自己的立常他們的實踐,是有結果的。

於守常先生他們,馬克思主義經受住了他們的檢驗,並以實際結果告訴他們是有用的。所以他們將之定為自己的信仰,並就此走上了這條堅定的實踐道路。

她此刻才對他們、以及他們信仰的那個主義肅然起敬。誠然,學生運動之前,她對這些事是不太在意的,對當下的時局,雖常有不滿,卻從未有更多的想法。可那日聽到裴其栩的話,聽到他對政府的評價。她承認,他的有些話全然是對的,隻要中國一天被這個倒行逆施、賣國求榮的政府統治,那就一天沒有辦法徹底蛻變。可是南方政府又憑借什麼來號稱自己是對的那個政府呢?它如何對人民保證?倘若政府內多的是裴其栩這樣的人,那充其量不過是北洋政府高明不了多少的替代品罷了。

試問它如何使這個國家重新強大?武力嘛?八十年來被打壓、被壓迫,這樣的武力差距不是一朝一夕間能彌補的。那它又有什麼優勢?僅僅是寧折不彎的愛國心嗎?這不是一個政府基本該有的素養嗎?

當初孫先生推翻帝製,反的是封建皇權,是要給每個人作為人的權利,此後不必作奴仆活著。但共和許多年了,就算她沒有親眼去看,也知道在這片飽受戰亂的大地上,有多少人流離失所、勉強苟活著。北京都有比長辛店要慘千倍萬倍的地方,更何況全國?

如果必定要選擇一個新的政府,那她希望這個新的政府是能給人民真正帶來福祉的。別的好聽的話聽了太多了,什麼對外的、對內的野心,不切實際的空話,那些政客們虛偽的允諾,通通都聽夠了,老調重彈,不過是曆史的一個又一個輪回。倘若有人能打破這輪回,以曙光投之這千瘡百孔的中華,能躬土地、扶人民,能親眼望黎民苦難、親耳聽蒼生哭號。那這樣的政府,即便為迎接它的到來付出一切,她都是願意的。

她理想中最好的政府,既不是如今的北洋政府,也因為裴其栩而對南方政府失去期待。從心中潛意識裏,她開始渴盼起了另外一種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