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緞的本色暗花就不用說了,明明是細密無比的走線,在放大鏡下麵都看不清楚紋路,可是透過展台上的燈光,卻又和一層薄紗一樣毫無遮礙。

而妝花的五彩花紋,幾乎是把《雲荒》裏的人物原封不動地複製到了這些絲織物上麵,而且因為雲錦本身的富麗華貴絢若雲霞,使得原本偏動漫風格的畫麵,一下子就莊重典雅起來,多了某些讓人說不清道不明的向往和喜愛。

華夏華夏,華者,人取精粹廣納之意,物取緒美繁盛之象;夏者,家繼禮法聖賢之學,國從利益相承之出。僅僅隻是一匹綢緞,可楊一從中看到的東西,卻遠不止是一件絲織品這麼簡單,那種千百年文化積澱的泱泱大國氣度,那種銘刻流轉在靈魂和骨髓中的血脈傳承,那種完美無瑕的詮釋了什麼叫做緒美繁盛的工藝,讓男生沉溺在對先人和華夏文化的讚歎中,久久不願自拔。

一針一線都是那麼的美麗,當楊一把手中樣品高高舉起,讓燈光側照在緞麵上時,那種煌煌然美到了極點的景象,幾乎就如同西遊記小說中,幾個山野間妖精們第一次看到三藏法師的袈裟一樣,內心驚歎卻找不到任何合適的詞彙來形容。

明麗的絲光瀲灩流轉,似乎在無聲地訴說,訴說這個五千年文明的輝煌。

那是如同在曠野中仰望璀璨星空一般的感動,讓楊一幾乎震撼到失語。

織繪著越青丘的那一幅錦緞,伊人在明月之下孑然獨立,清幽出塵的氣息飄然而來,似乎隨時都可能走下緞麵。而羅戈手中《雲荒.九州飄渺》的天上宮闕茫茫雲海,更是古意仙氣盎然,就算是來自於十年後的楊一,除了一句“此物隻應天上有”,就再也想不出來其他任何貼切的形容。

“怎麼樣?二位對這些樣品,不知道是否還算滿意?”王長輝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開口詢問了,他已經暗自打算著,要是兩人再不說話,自己就隻能上前打斷這兩位老板的旁若無人——他覺得要是就這麼讓二人看下去,約莫等到中午吃午飯,都不一定會清醒過來。

好在經曆了最初的驚訝和喜悅後,楊一的三魂七魄也回來了幾分,聞言也毫不掩飾自己發自內心地喜愛:“好,很好啊!我個人是非常滿意的。估計這一次的定製雲錦在漫展上和觀眾見麵以後,我們金陵雲錦的名頭就要徹底打響了。”

嗬嗬,嗬嗬……

聽了楊一這話,不管是王長輝還是旁邊的倉管老李,都忍不住在心中嗤笑。雖然兩人都算是厚道人家,並沒有二紡廠領導那種,認為此次訂單可有可無無所謂的心態,但對於男生所說的“漫展之後雲錦聞名”這個說法,還是有些不屑一顧的。

畢竟雲錦古來有名,而且還是華夏三大名錦之一,任何時候都不缺乏知名人物或者是達官顯貴對於雲錦的喜愛。這個金陵的代表性工藝品,早就已經是名揚全國,哪裏還需要對方的那個什麼漫展,才能讓雲錦名頭打響。

這兩個人中間,王長輝畢竟也算是半個領導身份,所以還能很好地掩飾自己的表情,可一旁那位倉管老李,就沒有這種城府了,幾乎是心裏麵想著什麼,臉上自然而然也就表現了出來。楊一的心智又遠非現在看上去的稚嫩,而是一個兩世加起來有著五十多年人生閱曆的人,因此一眼就覺察到了老李的那種不以為然。

腦海中思緒一轉,他大致上也明白了對方這種情緒的由來,本來還想著解釋對他們解釋一下,但少年旋即又放棄了這個念頭。

雖然雲錦的確是非常有名,但這也隻是在業內而已,哪怕是對這種高檔絲織品鍾愛異常的那些高官富豪們,也未必能把這個東西說出些所以然,隻知道雲錦是好東西,但到底好在哪裏,有什麼地方值得驕傲,這些人就未必明白了。

而說道全國聞名,後世除了那些因為某種特殊原因而專門關注這個東西的人,還能有誰知道雲錦?華夏十年間統計在冊的非物質遺產文化名錄,在大街上隨機采訪一百個人,可能都沒有一個人能說出其中的三四成來。頂多也就是一個昆曲京劇黃梅戲之類的東西,再加上幾個還算膾炙人口的風景旅遊點,也就是普通民眾的極限了。至於那些本來就很小眾的寧海熱貢藝術,草原呼麥,木結構營造之類的東西,就更是除了圈內人一無所知。

而下一個世紀,是網絡化信息化的世紀,要想順應時代的潮流不被大眾遺忘在曆史的故紙堆中,那麼抓住新一代的年輕人,就是抓住了未來和希望。華夏的傳統文化想要傳承,單靠國家保護和財政撥款扶持,也隻不過是苟延殘喘而已,沒有人對這些傳統文化發自內心地感興趣,就算是政策長久以往地穩定不變,也不過就是個“文化大熊貓”罷了,真正的傳承根本就無從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