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 一(1)(1 / 1)

空氣越來越差,我必須上路了。我開著一台1988年出廠的旅行車,在說不清是迷霧還是毒氣的夜色裏拐上了318國道。這台旅行車是米色的,但是所有的女人都說,哇,奶色。1988早就應該報廢了,我以廢鐵的價格將它買來,但是我有一個朋友,他是1988的恩人,他居然修複了1988。我和朋友在路邊看見了1988,那時候它隻有一個殼子和車架。

朋友說,他以前待的廠裏有一台一樣的撞報廢的車,很多零件可以用,再買一些就能拚成一台能開的車。隻需要這個數目,他伸出了手掌。

我問他,那這個車的手續怎麼辦?

朋友說,可以用那輛撞報廢的車的手續。

我說,車主會答應麼?朋友說,死了。我說,車主的親戚也不會答應的。朋友說,都在那車裏死光了。我說,那是不是不道德?

朋友說,本來是都死光的,現在你延續了這台旅行車的生命。所以你要給這個旅行車取一個名字。

我問他,這是什麼時候出廠的車。

我的朋友在車的大梁處俯身看了許久,說,1988年。

1988就是這麼來的。

而我的這個朋友,我此刻就要去迎接他從監獄裏出來,並且對他說,好手藝,1988從來沒有把我撂在路上。

我和1988在國道上開了三個多小時,空氣終於變得清新。我路過一個小鎮,此時天光微醒。小鎮就在國道的兩邊,黑色的汽修店和彩色的洗浴城夾道而來。看來這個鎮子所有的商業都是圍繞著這條國道上過往的卡車司機。我看中了一家金三角洗浴城,因為這是唯一一個霓虹燈管都健在的洗浴城,不光如此,它下麵的“桑拿”、“休閑”、“棋牌”、“客房”、“芬蘭”這五個標簽也都還亮著。

我將1988停在霓虹最亮的地方,推門進去。保安裹著軍大衣背對著路睡在迎客鬆的招牌下的沙發上,前台的服務員不知去向。我叫了一聲服務員,保安緩緩伸出手,把軍大衣往空中一撩,放下的時候那裏已經半坐著一個女服務員。服務員邊整理頭發邊夢遊一樣到了前台後麵。我微感抱歉,問道,姑娘,看你們上麵亮的燈,什麼是芬蘭啊?

女服務員麵無表情道,身份證。

我說,身份證我沒帶。

她終於有了一點表情,看了我一眼,說,駕照帶沒帶?

我說,駕照我也沒帶。我就住一天。

她說,不行,我們這裏都是公安局聯網的,你一定要出示一個證件。你身邊有什麼證件?

我掏了全身的口袋,隻掏出來一張行駛證。我很沒有底氣地問道,行駛證行麼。

不想姑娘非常爽快地答應了。

我生怕她反悔,連忙將1988的行駛證塞到她手裏。她居然將1988的發動機號天衣無縫地填在了證件號一欄裏,然後在抽屜裏掏了半天,給了我一把帶著木牌的鑰匙。她向右手邊一指,冷冷說道,樓梯在那裏。

我順著她的方向望去,又看見了迎客鬆下睡著的保安。整個過程裏他絲毫未動。服務員關上了抽屜,突然間他又拉開了自己的大衣。媽的這也太自動化了,我暗自想到。女服務員突然對我說道,芬蘭就是芬蘭浴。

我強笑了一聲,玩笑說,這樣我就懂了,幹嗎沒加一個浴字呢?

服務員藐視著說道,這兩個字兩個字都是兩個字,這是排比,這不好看嗎。

我正要繼續提問,隻見躺在沙發上的那一位揮了揮翅膀,女服務員馬上識趣道,不跟你說了,你自己上去吧。

我打開房間門,環顧這房間,發現也許是我的期許太低,我覺得這個地方還算不錯,缺點就是窗戶很小,而且因為在二樓的緣故,它被六根鐵欄杆包圍著。此時天光要開,外麵是一棵巨大的樹木。我躺到床上,正要睡去,突然間有人敲門。我下意識地摸了口袋,以為是有東西遺落在登記台上,除了1988的鑰匙在桌子上以外,其他一切安在。我對門口說,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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