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 一(8)(1 / 1)

報紙還配了一張照片,照片上的我爬在玉樹上臨風。我看了看照片的署名,媽的居然是我的同學,他是攝影組的人,原來我爬在旗杆上的時候,他們攝影組正在以我為題材進行創作,難道是我很好對焦嗎?

三天以後,我上課了。僅僅是輕微腦震蕩。我走進學校的時候頓生自卑,仿佛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是我救命恩人。理所當然的,同學們都在看我,他們在議論我,但是他們背地裏都叫我猴子,因為我爬得高。我不喜歡尖嘴猴腮的東西,但是他們叫我猴子。這些我都不在乎,在乎的是,我在找那個女孩子,你是幾年幾班幾排幾坐?

回憶到了這裏先了結一下,我抽身到了現實裏。綠色的大門緩緩打開,一輛海獅麵包車開了出來,裏麵應該是坐著很高的領導。他打了一個右轉向燈,結果卻左轉了。我突然想起我的1988,1988應該還停在金三角洗浴城的下麵。我叫了一輛黃色的客貨兩用車要去金三角。貨車的司機要我十元,這個價格其實公道,但是我的包都還在房間裏,身邊隻有六塊錢。我說,師傅,我差四塊,你能不能跑。

司機說,能跑,但是你隻能坐在後麵貨車的鬥裏。

我問他為什麼,你身邊的座位不一樣是空著的麼?

司機很實在,他說服了我,他說,你坐在車裏,但是錢沒付滿,我心裏不爽,你在後麵,我就能對我自己說得通,這個是客貨兩用車,你身上錢不夠,你不能是個客,你隻能是個貨。

作為貨的我,站在後車廂裏,手抓著欄杆,望著這個縣城,春風沉醉。雖然我的臉上還是疼,但是我能吹到風,雖然我的旁邊有鐵欄杆,但是我能縱身一躍,拍死在公路上,這已經多麼自由。

我現在是貨,十分鍾以後,等我拿到了包,我就是客。隻是不要耽誤了我的行程。我要從這裏出發,沿著318號國道,開到那裏的盡頭。不要以為這隻是一場膚淺的自駕遊,不要以為我是無根的漂泊,我的根深深地紮在這片土地上,我一度以為自己是種子,被這季風吹來吹去,但是我終於意識到,我不是種子,我就是連著根的植物,至於我是一棵什麼樣的植物,我看不到我自己,那得問其他的植物,至於我為什麼一直在換地方,因為我以為我紮在泥土裏,但其實我紮在了流沙中。

這麼多年來,一直是我腳下的流沙裹著我四處漂泊,它也不淹沒我,它隻是時不時提醒我,你沒有別的選擇,否則你就被風吹走了。我就這麼渾渾噩噩地度過了我所有熱血的歲月,被裹到東,被裹到西,連我曾經所鄙視的種子都不如。

一直到一周以前,我對流沙說,讓風把我吹走吧。

流沙說,你沒了根,馬上就死。

我說,我存夠了水,能活一陣子。

流沙說,但是風會把你無休止的留在空中,你就脫水了。

我說,我還有雨水。

流沙說,雨水要流到大地上,才能夠積蓄成水塘,它在空中的時候,隻是一個裝飾品。

我說,我會掉到水塘裏的。

流沙說,那你就淹死了。

我說,讓我試試吧。

流沙說,我把你拱到小沙丘上,你低頭看看,多少像你這樣的植物,都是依附著我們。

我說,有種你就把我抬得更高一點,讓我看看普天下所有的植物,是不是都是像我們這樣生活著。

流沙說,你怎麼能反抗我。我要吞沒你。

我說,那我就讓西風帶走我。

於是我毅然往上一掙紮,其實也沒有費力。我離開了流沙,往腳底下一看,操,原來我不是一個植物,我是一隻動物,這幫孫子騙了我二十多年。作為一個有腳的動物,我終於可以決定我的去向。我回頭看了流沙一眼,流沙說,你走吧,別告訴別的植物其實他們是動物。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章